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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磺島的英雄們--Flags of Our Fathers

父辈的旗帜/战火旗迹/硫磺岛的英雄们

7.1 / 129,315人    135分鐘

導演: 克林伊斯威特
編劇: 威廉布洛勒斯 保羅海吉斯
演員: 雷恩菲利浦 傑西布萊佛 巴瑞派柏 傑米貝爾 保羅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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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

2008-05-02 10:03:34

1945,永不沉沒的硫磺島


無論是mtime還是豆瓣,都不能引用超過一條的影片資料。這篇文章是對2006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兩部電影《父輩的旗幟》和《硫磺島家書》,以及詹姆斯·布拉德利、羅恩·鮑爾合著的《父輩的旗幟》(2000,Literary Group,中文版為2006年世界知識出版社,張永椿等譯)的一個綜合解讀,試圖呈現美國人對硫磺島戰役,以及整個太平洋戰爭,二戰等話題的一個大眾文化文本表述的狀態。姑且算作對我個人偏愛的《父輩的旗幟》電影的一篇影評。
——題記

如果孤立地看待這一本書和兩部電影,它們各自呈現的東西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將其聯繫起來解讀,它們又呈現出一種奇妙而獨特的互文關係。而在此之外的,有關電影的事實,則呈現出更多有趣的症候。我個人的閱讀順序是《父輩的旗幟》電影(以下簡稱《旗幟》),《硫磺島家書》(以下簡稱《家書》),《父輩的旗幟》,以及《父輩的旗幟》電影第二遍。按道理還應當閱讀的文本包括《硫磺島家書》的原始文本之一,栗林的那本圖畫書信集《Picture Letters from Commander in Chief》,以及1949年約翰·韋恩主演的《硫磺島之砂》(Sands of Iwo Jima,這部片子應當看一看,是因為詹姆斯·布拉德利在書中提到,Ira、Rene和John被「騙」去拍了這麼一部應景之作,雖然在當時已然是一部百萬美元大投資的超級巨片了)。不過僅就這三個文本而言,其間傳達的微妙聯繫已經足夠一篇影評來討論了。

這三個文本涉及的事件均是太平洋戰爭中著名的硫磺島戰役,是太平洋戰爭或者二戰中美日作戰的最重要一役,其決定性的意義在於日本終於「無險可守」,並且直接導致原子彈的投入使用和二戰的終結。彼時,《兄弟連》裡的傘兵E連剛剛走出人間地獄阿登森林,而海軍陸戰隊的E連則來到了另外一個人間地獄。所不同的是,沒有日內瓦公約約束的日本軍隊對待海軍陸戰隊的方式顯然不夠客氣,而另一方面,由於那張著名的照片引發的一系列事件使得硫磺島戰役更加的不尋常。

首先說那本書,詹姆斯·布拉德利、羅恩·鮑爾合著的《父輩的旗幟》。詹姆斯·布拉德利是六位旗手之一,"Doc"約翰·布拉德利的兒子(資料參見http://en.wikipedia.org/wiki/詹姆士_Bradley_%28author%29,個人網站http://www.jamesbradley.com),而羅恩·鮑爾(Ron Powers,資料參見http://en.wikipedia.org/wiki/Ron_Powers)是美國著名記者和紀實文學作家(non-ficition writter),普利茲獎獲得者(看書後面的跋,大約是個布拉德利小朋友為了出書的而借來的著名掛名作者,他且忽略不計)。詹姆斯·布拉德利大約是個不太得志的記者,不過他做功課的方式卻是個典型的訓練有素的歷史學家的樣子,並且在出了三本書之後,已然成為美國著名的太平洋戰爭專家了。

非常有趣的是,讀這本書的時候我不停地想起S. Ambrose,《兄弟連》的作者。這本書的遣詞造句、收集和組織材料的方式,甚至敘事角度、篇章安排,乃至某些人物形象,與著名的《兄弟連》(出版於1992年)如出一轍(事實上Ambrose大大最著名的著作應當是《Citizen Soldiers》),所不同的是,畢竟故事的核心是自己的父親,詹姆斯·布拉德利不時還要露一點可愛的小尾巴。於是整部書陷入了一種輕微精神分裂的狀態,一方面試圖模仿《兄弟連》的口述史和士兵視角的方式,而另一方面又陷入了對自己父親的個人崇拜之中,讀來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當然,最為有趣的事情是,這六個人所在的連隊,恰恰也是"Easy Company"。

對我而言,這本書最大的作用是提供了較為詳盡的背景資料,比起《旗幟》里炫技式的剪輯帶來的一頭霧水,這本書倒是平實的多。大約伊斯特伍德·東木頭大叔預設觀眾對硫磺島戰役的背景都比較了解,而不知我這等軍事盲們並不知道硫磺島的重要戰略地位。另外一處吸引我的則是詹姆斯·布拉德利對那張照片及相關事件的解讀。他詳細重現了Ira、Rene和他父親"Doc"John的心路歷程,並且詳細探討了這個英雄形象的建構-昇華的過程,以及這三個人的戰爭後遺症和他們面對榮譽的方式。這倒是頗為有趣的對當時主流意識形態的反思——當然,言外之意是當下也適用,最近的一個例子是伊拉克戰爭裡的某女兵英雄,再往前則是911事件裡的英雄。他把「英雄機制」這一話題放置在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位置上進行討論,但並未對其進行深入的批判。

再說說《旗幟》和《家書》,兩部片子應該是套拍的,然而與經典戰爭片文本都有所不同。《旗幟》講的是照片事件,戰爭只是個背景;而《家書》則是更為有趣的一個文本,講的是對手的價值觀。東木頭大叔自然不想老老實實地去拍倆戰爭片兒,走的都是險棋,走的也都是妙招。

相較之下我更喜歡《旗幟》,因為它展示的故事結構和剪輯方式更有趣。雖然這個故事更老生常談,並有冒犯主流意識形態的危險(當然,那些明確的有礙視聽的東西都被摘乾淨了),雖然這種我頗為欣賞的剪輯方式帶來完完全全的理解障礙——以致於我不得不去讀《父輩的旗幟》,並且讀完了之後要再看一遍電影,才能把那些難於理解的東西放置在合適的意義體系之中。《旗幟》要拍的不是戰爭,所以當我第一遍抱著去看一部《兄弟連》的願望觀看的時候,當然是會摸不到頭腦,除了《兄弟連》里Buck少尉的演員在《旗幟》里露了幾面之外,對於戰爭過程完全形不成概念,在讀了書之後才大致明白順序。於是東木頭大叔要表達的東西一望而知。他並非如《父輩的旗幟》之中詹姆斯·布拉德利所述那樣執著於「真相」的討論,而僅僅是一筆帶過,轉而更深入地去探討「照片事件」的英雄敘事的價值判斷;他也並非是要全景式地展現硫磺島戰役,否則他當然不會選擇如此這般一個來回跳躍的敘事結構,也不會僅僅限於漫長的硫磺島戰役中的折缽山一役。他著力展現的是三位英雄成為英雄、作為英雄和繼續作為英雄的過程,他要表達的是這些人的戰爭後遺症,他要表達的是這樣一句話:「我們不是英雄,那些留在硫磺島上的人才是。」然而他卻在另一個方面觸及了一些較為深入東西,比如這三個人被命名為英雄,或者是出於美國的願望——人民,媒體,他們需要一個英雄的形象來寄託對戰爭的想像和某些無名的戰爭傷痛(這一點書里比較詳細),或者是出於利益的需要——媒體需要內容,政客和明星需要做派,政府需要賣戰爭公債,因為財政預算不夠了(書里也非常詳細),或者是出於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需要——某種動員的方式,某種解絕國家內部矛盾的方式,以及某種建構「想像的共同體」的需要。這些表述比較成功。對於我而言,至少在閱讀《父輩的旗幟》之前,我已然意識到了後面這些東西。英雄們的工作就是高度重複性的演講、推銷,在我同情這三個可憐的小伙子之餘,我至少看出來東木頭大叔狠狠地嘲笑了美國政府,那些行為看起來很荒唐,比如在體育館豎起國旗,真是一件頗有後現代風格的行為藝術作品,再比如那個令人髮指的雪糕,解構兩個字任誰都看的明白(這一點是書里沒有的,發揮的很好)。然而這一切都有藉口,東木頭大叔還是留了些情面,至少他沒有如書里所說那樣,把羅斯福臨死前最後的指令拍出來。那是——「不惜一切代價把照片上的人找出來,我們需要他們去推銷戰爭債券」。

於是英雄敘事並未被完全的消解,相反,卻巧妙地將一個反英雄的文本中建構性的成份放大,再一次回到《旗幟》的主題和照片的主題,東木頭大叔的高明之處在於將《父輩的旗幟》中比較曖昧的部份明晰化,確鑿地將塑造英雄群像這一主體推到台前。於是我們看到,三個小伙子對自己英雄身份的拒絕和躲避,是以「英雄是那些在影片戰爭段落中面目模糊無法分辨的同伴」為心理動因的,一個可能的原因是我這類中國觀眾難於分辨和記憶外國人的相貌,但我可以清晰地分辨《兄弟連》裡的所有人,所以結論還是,東木頭大叔整個放棄了在戰爭場面中塑造個人的方式,轉而通過某些特定段落來交代某些特定的人物,比如那六人中犧牲的三個。《旗幟》不比《兄弟連》的鴻篇巨製,在《旗幟》的主體和結構下想要交代清除到《兄弟連》的程度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戰爭場面只能是少而精,只能是在各個閃回點出現。如我看過兩遍也甚至不能在戰鬥場面中分辨清楚除了Ira和Doc之外的其他人(大約麥克同學比較有特點,還是較容易辨認,當然,Buck中尉一眼就知道——雖然我現在仍然記不住他在《旗幟》里演得是誰,B4一下自己的《兄弟連》後遺症……)。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來呈現和講述。

《家書》在我看來十分有趣。曾經讀到過一篇很有才的評論,作者寫道,他的朋友圈裡管這部片子叫做《雞毛信》,取Iwo Jima的諧音「一窩雞毛」。《雞毛信》是一部絕望而又絕望的電影,這個必死之局裡,日本文化特別怨念的那種凋零和盛放的美感被傳達了出來。渡邊謙飾演的栗林忠道中將以及二宮和也飾演的西鄉是提供視點的兩個人物,分別從官兵兩個群體的視角來切入。對我而言,這部片子最迷人的地方便在於對這種絕望情緒的渲染。相反,其他的一些一望而知的東西,比如對「玉碎」的探討,對人性異化的探討,以及試圖超越美日戰爭對立的探討,都顯得稍有點太過尋常,力道完全不及《父輩》的厚重老辣。栗林將軍和那個馬術冠軍都是典型的跨文化符號,大約這也是編劇之一保羅·哈吉斯大人的拿手處理方式。一面倒霉相的二宮和也倒是片中比較神奇的一個存在,消極厭戰窩囊頹廢如他,還承擔了一大半的視角支點,使得原本極度能打的日軍倒顯得必敗了。當然,事實上也是必敗,然而30多天的硫磺島戰役卻並不是片子裡這麼一種打法,正因如此,我才對這部片子頗有微詞。然而美國的影評人們不這麼想,這部片子在07奧斯卡拿了兩個獎,更重要的是拿了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的提名(注意!不是最佳外語片!),這倒是我看來很有趣的一件事。

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這部影片的角度,雖然是日本的視角,然而兩個視角的支點人物,無論是栗林將軍還是西鄉同學,奉行的都是典型的美國價值觀,那位馬術冠軍「西男爵」同學,更是一副美國資產階級做派,你說這是日本電影呢,還是美國電影?於是本來次要的一個話題變得清晰起來,用一個大詞叫做「文明的衝突」,這三個「他者」開始與日本軍隊的價值觀產生衝突,小到戰術戰略,大到價值觀,於是這部影片找回了最好用的關於人性的敘述,變成了一個可以理解的文本。

翻了翻網上的影評,似乎一致觀點都是認為《家書》好過《旗幟》,看來一部順暢的沒有閱讀障礙的文本還是容易獲得好評,可能的原因還有長期存在於中文網路中的對日民族主義情緒,以及這部片子將「日本鬼子」還原成「日本軍人」的重要表達方式,在承認了國民黨軍隊的戰鬥力之後,下一步似乎要做的事情是承認日軍了。這倒是一個頗有意味的症候。

於是講述歷史的方式變得重要。詹姆斯·布拉德利的背景顯得意味深長,他曾長期在日本生活和學習,於是他能完成對日本軍隊「去非人化」的表述,到了東木頭大叔那裡,他敘事的野心則非常之大,不僅要試圖超越戰爭的對立和文明的衝突,並且試圖觸及美國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運行方式,美國英雄的建構和表述。硫磺島成了關鍵詞,我說它永不沉沒,是因為無論是美日雙方的任何一方,硫磺島都是一個難以磨滅的存在。在栗林和西鄉那裡,硫磺島是死地,是絕望,是一場延長而又延長的死刑;在Ira、Rene和John那裡,硫磺島是他們功成名就的地方,是一個偶然,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身份,是一段被迫承擔的歷史,是一段永生難忘的噩夢;在日本,硫磺島是將他們推向深淵的最後一塊石頭,棄,本土不保,守,守的如此慘烈,以致於登陸日本和空降東京成為美國不能承受之痛——預計1946年3月結束,損失100萬軍隊——於是原子惡魔被從牢籠中放出,於是二戰的創傷和恐懼被無限地放大;在美國,硫磺島戰役是一個神話,是一個完美的故事,人人各取所需——政府得到了金錢,媒體得到了英雄,民眾得到了偶像,攝影師得到了永垂不朽的作品,出版商得到了加印加印再加印的要求和高額利潤,歷史教科書得到了完美的講述方式,二戰得到了標誌性的符號,美國精神找到了最具感染力的象徵。若干年之後詹姆斯·布拉德利得以敘述這段尋找英雄的歷史,於是若干年之後,伊斯特伍德·東木頭大導演拍了這樣兩部電影,於是從未沉沒的硫磺島就此變得永恆。

於是回憶起一些動人的細節。其中包括Ira的身份掙扎帶入的印第安人族裔問題,Ira酗酒之後無望的眼神,Ira孤獨的搭車之旅和淒涼的死去,包括Rene在「功名」面前的迷失,"Doc" John異乎尋常的低調——好像《兄弟連》里Winters的那種輕描淡寫(此係Ambrose原話),比如栗林中將給兒子一封又一封的圖畫家書,包括「玉碎」後日本軍人手裡染著血的照片,硫磺島海灘上西男爵的縱馬奔馳,那首忽然出現在廣播裡近乎天籟的日語兒歌,還有硫磺島上黑色的砂土,山頂獵獵飄揚的國旗,那張永恆的照片,當然還有最動人的那個著名場景,插完國旗之後,戰士們終於稍稍鬆口氣的游泳。那段的感覺好像《兄弟連》第10集裡奧地利令人懷念和感動的陽光。於是硫磺島的故事,在伊斯特伍德近乎黑白的有力影像里,在他親手操刀的雲淡風情的配樂中,終於掙脫了歷史,而成為一個美好的故事。於是看客們可以各取所需,故事的主角則如他們自己的選擇一般悄然轉身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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