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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粉红色的一生(港)/

7.6 / 90,788人    140分鐘

導演: 奧利維爾達昂
編劇: 奧利維爾達昂
演員: 瑪莉詠柯蒂亞 希薇泰絲特 克洛蒂爾德高倫 帕斯卡葛雷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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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ka Yip

2008-05-27 18:23:06

從碎片提煉的瀕死之美


  女聲悠悠升起,畫面疾速切換,飽滿渾厚的金被深藍侵入了,下一秒晃眼的白又批頭蓋腦而來。遙相呼應著伊迪絲.琵雅芙天賦異稟的歌喉,《玫瑰人生》在色彩和運鏡手法上採取了極其妖冶的嘗試,太危險了,散文式的敘事結構、不統一的全局色調、長短鏡迅速交切,極易把觀眾晃得頭暈,碎片式的拼搭使每一格鏡頭都融進了深深的疑惑感,甚至把釐清故事真實順序變成一件費解的懸案。與之配套的,是一段接一段令人目眩神迷嘆為觀止的長鏡頭,因為點式敘事,它甚至不願去照顧故事與故事之間的銜接,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是如一個人瀕死時凌亂的記憶,從一個場面飄飄然飛進或者驟然卡進另一個場面里去。也許小孩子的塗鴉是這個樣子,也許大師醉酒後的神來之筆是這個樣子,一部優異的電影往往不會脫離了作者風格,而《玫瑰人生》顯然是個特例,導演的功力完全隱退在幕後,全片節奏與風格與伊迪絲.琵雅芙這位傳奇歌手渾然一體:大俗大雅,大癲大肺,深情而固執、輕盈而沉重。
全片幾乎沒有自然光源——不是說沒有日光,而是所有看似「自然光」的畫面都經過了精心的選擇和處理,搖晃著的光源從無限主觀的角度刻意或不經意的切進來,形成類似油畫的質地,一層一層地凝聚起來,陰影厚重而無法忽視。
當小琵雅芙坐在貧民窟街頭被其它小孩欺負,青郁的陽光從背面整個罩在骯髒破舊的童衫上,霧氣灰濛,車水的痕跡從小琵雅芙暗啞的藍紫色眸子一一流過,三兩聲斷續的抽泣,一句台詞沒有,已經生冷得咯人。
小琵雅芙拉掉眼罩,一點白亮襯著純淨的天藍底色,鏡頭拉開,從模糊到清晰的是清晨冷冽的陽光中一枝蓬勃盛開的白花,綻出昂揚的生命力。孩子的臉孔飽滿如鮮果,血色在肌膚脈絡下流淌。
病床上的琵雅芙厭惡太陽,室內混濁黑暗,鏡頭轉開半圈,被窗簾阻隔的室外卻是白晃晃的耀眼,一些光線毫不客氣的鑽進來。論年齡不過甫及盛年,卻老已被過量的嗎啡摧殘得像個風燭殘年的老婦,琵雅芙絕望的叫著,不,關上它!
結尾處,衰老的琵雅芙悠悠然坐在沙灘上織毛衣,這段將近兩分半的鏡頭是全片所有自然光場景中最柔和最接近自然色調的畫面。夕陽是夕陽的暖紅,海水是被夕陽鍍過的淺金,沙灘幼滑,雪白的小屋靜臥在沙灘上。琵雅芙流露出幾乎從未有過的平和溫婉,靜靜反思著自己無法回頭的人生,再向年輕的女記者娓娓道來。——如果多一點這樣的畫面,少一些撕裂般的大紅大紫,甚至會讓人產生錯覺:琵雅芙是可以這樣幸福下去的。是的,只是迴光返照的錯覺,緊接下來,音樂廳那盞追光驟然亮起,強光挾著沉重的壓迫力籠罩整個舞台,黑色盛裝的琵雅芙竭力克制著不聽使喚的手腳,顫巍巍地走向她的舞台,這才是真實的琵雅芙,深沉而猙獰地自豪著。
上述只是一些令我動容的畫面,面對這樣一部把凌亂做成了風格的佳片,我無法找一個方式把這些碎片從容不迫地串回來。所幸,當影片進行到最後關頭才穿插到琵雅芙的小女兒早夭時,我放棄了尋找時間軸的想法——誰能苛求一個垂死病人的記憶得清晰完整有條理呢?導演強悍的控制力在鏡頭後不動聲色的調度就留待日後再慢慢嘴嚼,只需在螢幕前目睹琵雅芙因過度悲喜而無法還原成普通人的生命,確實和一朵玫瑰一樣,盛放,驟衰,且從頭到尾沒有丟棄過多棘的刺。

從01:42:30開始的這個長鏡頭是可以說是全片風格的集大成體現。《玫瑰人生》之亂不是導演放棄對敘事手法的掌握任其自行發展而是極其精妙地運用鏡頭才具有的時間單位在狹小的物理時空裡儘可能地安排了最大的資訊量。
導演選取的是一個類似於上帝之眼的全能視角。鏡頭掃過全部空間:檯燈、床、玻璃酒杯,彷彿連酒店的一桌一椅都前所未有的金碧輝煌,因她沉溺在戀情中。馬塞從天而降,鏡頭從側邊平緩地半圈旋轉到琵雅芙前面,像悲憫的路人注視著即將發生的悲劇。隨著琵雅芙走過走廊,色調從暖金自然地融入走廊缺乏光亮的陰影中,暗紅色還沒完全展開,再一次半轉的鏡頭就帶過深藍牆角回到被日光充塞的客廳,色彩變化之大之快,令觀眾只覺心跳加速隱隱不安卻無法給出準確的反應。琵雅芙背轉身端了咖啡往回走,黑色衣裙閃過黑色走廊聯通到室內卻又是溫暖的亮色……如此這般再重複一遍,分佈在各個空間的配角們開始出現悲抝神情,鏡頭換位,以琵雅芙為中軸做圓周運轉。
「你要堅強一點,」
「馬賽?」
「…飛機失事。」
繞行到背後的鏡頭隨惶惑的琵雅芙衝回臥室,床上原來沒有躺著微笑的馬賽,只是睡醒時迷離而幸福的幻覺。背景音樂起,旋轉中鏡頭繞回正面一氣呵成地注視著琵雅芙手腳僵硬,痛哭失聲,一路跌跌撞撞衝出來,走廊外原本是客廳的位置已變成人頭湧湧的音樂廳,一如所有登台的夜晚,台下鴉色的觀眾在緊張等待,台上巨大的追光營造出幻境氛圍把絕望無限擴大:琵雅芙踩著自己劇痛的邊緣,赤腳踏入音樂中。
頗有些魔幻了,沒看出來這個一氣呵成的長鏡頭是在哪裡切了鏡把客廳換成音樂廳,我被驚艷了,被驚嚇了,狹小且狹長的空間裡,每一個光源的範圍,每一組色彩的位置,每一個演員的表情、走位、動作都不能有半點差錯,全部行雲流水,才構建出一段繁雜無比的美妙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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