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了，如何還能回得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個七分羞澀三分張狂，卻對愛情十分渴望的男孩，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幅模樣：寡言少語，陰鬱刻薄，鬍子拉茬，口口聲聲愛情是狗娘。

    我看著他，從翩翩少年到穩重成年，容易傷感的性格從未改變。高中時，買了《青年文摘》就迫不及待翻到「青春風鈴」隨著故事來一場愛情幻想；十年後，他偶然間看到一本書《愛情在南，我在北》，裡面全部是青春風鈴式的愛情故事——山盟海誓、生離死別、花前月下，白衣飄飄的年代，傷害是因為愛，幸福是因為愛，一切都充滿愛——純的不能再純的故事，整個下午，他窩在沙發里，一口氣讀完，然後，把書扔一邊，說了句：「幼稚。」

    對他來說，十年並不算久，只是將當初傷感後的渴望，變成了如今的鄙薄。他說：「那些年輕時喜歡讀的故事，現在看起來都好幼稚。」是呀，我們長大了，作品當然就變幼稚了，它們又不像我們，會不斷成長。

    這幾日，他一直推薦《瓦力》。他說，很久沒看到這麼好的電影了，兩個機器人很純很純的「愛情故事」，因為是機器人嘛，所以純的不假，純的可信，機器人總是比人類要忠誠的多，假如主角是兩個人，那這部電影就幼稚了。他還是保持了對人的一貫看法：不可靠。

    98年的時候，他還在那所軍事化管理的寄宿制高中里過著陽光明媚的生活，和哥們帶著破爛隨身聽在走廊里大搖大擺地曬太陽聽歌，無視班主任的訓斥，直至隨身聽被沒收，不以為恥，反以為傲；喜歡著那個轉校過來的女生，製造著各種邂逅，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在自己幻想的愛情中迷醉；敏感於她和另一個男生的關係，或嫉妒或欣喜，陰晴不定地快樂生活著；冰雪中的送別，風雨裡的奔跑，陽光下的散步，黃昏時的牽手，這故事裡的一切，都在他生活里夢幻似地上演了。

    然而，年輕時代他所幻想的地老天荒最終在和班主任的激烈爭吵中落幕了，她走了，他哭了，夢醒了，高考來臨了。

    他說，真討厭回憶過去，越回憶越覺得幼稚。所以，大學時的種種他就不再對我講了。

    他變得成熟，肯定是經歷了許多事情。但何以斷絕了對純美愛情的念想，卻並不容易尋到蹤跡。他喜歡和追求過的女孩，都對他不錯，直至現在都常有聯繫，從來沒有哪個成為仇人或者陌生人。我想，喜歡的女生並不曾傷害他，不論他經歷過何種感情，並非是因為受傷導致現在的陰暗。

    他說，何必追根尋源呢！人不是只有在傷害中才會變得陰暗，在陽光下，人一樣會有陰影，一直看得都是事物黑色的一面，陽光也無法阻止你變成黑色的生物吧。又或者，陽光更能襯托出內心的黑暗，當你發現自己內心原來如此黑暗，你就變得陰暗了吧。

    推薦他看《瓦力》的那個姑娘和他一樣，悲觀陰暗。認識之初，兩人的共識就是這世界上沒有人是乾淨的。他說，兩人一起看《瓦力》，卻沒有意識到觀看時，拉拉手會是多麼美，就像兩個機器人最後的大團圓。原來，兩個人都習慣了左手拉右手，兩個人的牽手已經是很久遠的渴望，現在大家都習慣了一個人的握手。

    她說，他們之間千萬不要談愛情，愛情配不上他們。對，確實是，他也說，或許在別人看來，他們也配不上愛情吧！但那又如何！

    他已經不需要愛情，或者說不需要那個叫做愛情的詞彙了。誰能定義愛情呢，你能，我能，還是他能？當她遇到麻煩，你能心生憐惜，忍不住想要去心疼她，幫助她，這就夠了，何必糾纏於愛情，她可能心裡牽掛著別人，但能接受你給的溫暖，就已經是一種承認和肯定，他如此定義兩人的關係。

    我很懷疑他是否真能如他所說。或者，即使他真能如此，動機又是否真的源於他心裡不願承認的愛意呢。

    他說，其實他蠻善良的。她說，你是不是討厭自己的善良。嗯，確實如此。但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有罪，他才討厭自己的善良，而是他內心深處真的覺得自己不善良。她說寧可邪惡，不可偽善。所以，他寧願用邪惡換取自己的不偽善和她的注目。

    大團圓並非每個人都能要的。或許幾年後，他會牽著別人的手，她也會牽著另一個人的手，只為彼此行個注目禮，就算不夠又能怎樣。她討厭牽絆，他也討厭給人牽絆。

    他說，他心亂如麻。他說，他很懷戀那段幼稚、有夢的時光。

    只是，長大了，如何還能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