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狄蘭托馬斯的男人

狄蘭托馬斯。他寫過詩。
這是狄蘭死後，他的朋友去醫院停屍房認領屍體時，辦手續的姑娘在登記的表格上，寫下的字句。
狄蘭托馬斯，生於1914年的威爾斯，死於1953年的紐約。死亡原因是酗酒引起的併發症，那個年代的美國，習慣把毒品放進酒裡。北島的《時間的玫瑰》里，提到在某女演員的回憶錄里，有關於狄蘭這樣的記述。她問狄蘭，為什麼來好萊塢，狄蘭說，一來他想摸摸金髮碧眼的小明星的乳頭，再者想見見卓別林。女演員當場滿足了他的第一個願望，然後帶上他與卓別林和瑪麗蓮夢露共進晚餐。但是狄蘭在飯前就喝醉了，卓別林很生氣，把狄蘭趕走，他說偉大的詩歌不能成為發酒瘋的藉口。
狄蘭的答覆，是在卓別林家門廊的一棵植物前撒了泡尿。
似乎一直以來，伴隨詩人這個字眼的，總是幼稚、任性、酗酒、濫交，天才變成了胡作非為的資本，以致於很多人說，驕傲代表著才華橫溢，而謙遜是無能的代名詞。於是在《愛的邊緣》里，我們又一次看到了這樣的一個男人。他恣意妄為，隨便和女人鬼混，傷害妻子，也傷害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他花天酒地，債台高築，竟然讓紅顏知己用老公的軍隊補貼來資助自己。或許他唯一的優點就是能寫幾行詩。這樣一個不中用男人，任何女人看起來，都是十成十混球模樣。
但是他的妻子凱薩琳深愛著他，即便出於報複和別人上床，完事後也是一副後悔不已的表情。當年，他們倆相遇，一見鍾情。那時，凱薩琳還是另一位老畫家的女友，他們公開調情，引得畫家勃然大怒。老頭和青年為了一個女人酒後鬥毆，諷刺的是，決鬥獲勝的是老畫家，而不甘心的年輕詩人最終用滔滔不絕的情書打動了姑娘的芳心，還把她變成了妻子。他的青梅竹馬也愛她，只是他不能給她想要的那種專一深情的愛，他的眼睛永遠在找那個在沙灘上給予他生命和詩歌靈感的十四歲少女，或許他的靈魂一直忠實著這個黑髮的美貌姑娘，可是他的眼睛和身體總是被其他女人所吸引。於是這個叫薇拉的女人才會選擇當軍人威廉的妻子。
在《愛的邊緣》里，導演把重點放在了兩個女人身上，她們在那個時代所受到的痛楚，她們的自我個性在家庭瑣碎生活中掙扎的不甘，她們在相同的愛和等待中，所構築起來的複雜深刻的友誼，這些就足以讓男人成了配角，更何況還有凱拉奈特莉和西耶娜米勒兩位女王的強大氣場。不過最精彩的還是希里安·墨菲出演的威廉，他臉上纖細表情的每一個變化，能觸動每一個人的神經，就是可惜那個寫了那麼多精彩詩句的狄蘭，徹底淪為丑角。
作為男人的狄蘭極其糟糕，作為詩人的他又極其成功。他曾經寫過一首詩，北島將其翻譯為《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其中有這樣的句子，「我啞然告知一種氣候的風，時間怎樣沿星星滴答成天堂」，我喜歡這句詩，有一種領悟通透的美。生與死是狄蘭詩歌的重要主題，他曾經寫過一首名叫《而死亡也不得稱霸》的詩，其中充滿了生命的驕傲與尊嚴。據說，他倒下之前說了最後一句話：「一個人一不留神就到了39歲。」
即便有時間滴答成的天堂在等待，人就是這麼容易老去。活了39歲的狄蘭不知道還有沒有話要說。

附： 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 　　
            

         通過綠色導火索催開花朵的力量
　　　　催開我綠色年華；炸毀樹根的力量
　　　　是我的毀滅者。
　　　　而我啞然告知彎曲的玫瑰
　　　　我的青春同樣被冬天的高燒壓彎。
　　　　
　　　　驅動穿透岩石之水的力量
　　　　驅動我的鮮血；枯竭滔滔不絕的力量
　　　　使我的血凝結。
　　　　而我啞然告知我的血管
　　　　同樣的嘴怎樣吮吸那山泉。
　　　　
　　　　在池中攪動水的手
　　　　攪動流沙；牽引急風的手
　　　　牽引我裹屍布的帆。
　　　　而我啞然告知那絞死的人
　　　　我的泥土怎樣製成劊子手的石灰。
　　　　
　　　　時間之唇蛭吸源泉；
　　　　愛情滴散聚合，但沉落的血
　　　　會平息她的痛楚。
　　　　我啞然告知一種氣候的風
　　　　時間怎樣沿星星滴答成天堂。
　　　　
　　　　而我啞然告知情人的墓穴
　　　　我床單上怎樣蠕動著同樣的蛆蟲。
　　　　(北島譯)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