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制內外

一
粵語片要看原版，本片我卻沒有。彭浩翔的一些電影要看導演的評論音軌，我也沒有。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盡職的影迷。好在根據眾人描述，也大略知道些《出埃及記》國粵語版本的差別。差別主要在最後的結局，還有就是中間的一些台詞不同，體現不出粵語原版的精髓。
彭浩翔的電影，細節很值得推敲，每個鏡頭都很嚴謹，很多片段都在諷刺些東西，當然這些片段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每部影片都有鮮明的主題。或勵志或揭露社會現象，那條主線從頭到尾都在強調。所以他的影片很值得多次觀看，多次揣摩，從中體會到鏡頭後面的故事。
《出埃及記》中，彭浩翔用了大量的隱喻，細節一絲不苟。從開頭的女皇掛像，任達華兩次審訊張家輝，多次出現的詹瑞文扮演的那個坐輪椅的植物人，等等等等，背後無不隱含著另一層深意。而這層深意，大家公認的是體制問題。

二
（不想被劇透請跳過）
（1）、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閒。
任達華在片中飾演一混跡多年的警員，年屆不惑，但仍是最底層的小警員，一直難以陞遷，鬱郁不得志。
任達華所代表的便是生活在社會中下層的大部份，他們平凡普通，養家餬口不容易或許是他們口中最常的抱怨。他們基本靠近底層，生存是沒點問題，然而要生活，且生活的愉悅就有那麼些壓力。歲月早已磨礪掉他們年輕時的稜角，仰望星空，那是十年前的夢想，而如今，偶爾抬頭，看到的也只是煙塵飛舞、烏雲籠罩的天空。他們世故，圓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當然，他們也有他們的底線，或者叫原則，說好點，可以叫有道德、良心。會對他們認為不公平的事情不滿，當不滿超出界限時，便會爆發。那時，他們會堅持自我，執拗的象頭牛，擺出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架勢來。之後，壓力便來了，工作上，生活上，壓的你無從思考，無法喘息。然後有人勸你，要識實務、顧大局，無關自己的事別多管。
片中，任達華就是如此。工作中同事的行為舉止、上司的處事方法讓他不爽，生活上老婆對他不顧家的抱怨，丈母娘讓他開創自己的事業，帶給他重重壓力。而一件看似荒謬的案子把這一切矛盾擴大了。
（2）、既然不是仙，難免有雜念。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
然而畢竟只是凡人，在多方壓力下，他們放棄堅持，繼續妥協。道德，良心，公正？在他們心中也過不了一個「利」字。
「利」，或錢、或權、或色。總而言之就是慾望。
任達華著手調查荒謬的案子後，邵美琪暗示他別查了，並答應讓他升職。老婆謊稱中了獎，可以去日本旅遊，要他放下手頭工作陪著一起去。此時的他，有誘惑，有恐嚇，但他還是在堅持。
但壓力總要釋放的，他和溫碧霞互相訴說自己的苦悶，猶如寒冷冬夜缺乏溫暖的兩個人，互相取暖，互相安慰。
於是當溫碧霞情不自禁說「丟我」之時，一切道義都不符存在了。於是任達華最終屈服在《小城大事》的哀歌中【注1】。
（此處嚴重推薦看粵語版本，當不老妖精溫碧霞翹著那雙美腿，說「你欺負我呀，你快欺負我呀」，那是什麼感覺…當她口呼「丟我」，那又是什麼感覺…）
（3）、問你何時曾看見，這世界為了人們改變。
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是在四處碰壁後他們的想法，人活著，平平安安就好了，何必多管與己無關的事。甚至，慢慢從了大腿，泯滅了自己的良心。
任達華在誘惑和壓力下終於妥協，其中，溫碧霞只是藥引，起了催化劑的作用。整個事情的關鍵在於背後重重的壓力，讓任達華感覺到絕望而最終放棄查案。這一切，我們無法把責任全推給任達華，他只是普通人，他有更多自己的生活。於是他屈服於荒謬，屈服於規則。
到這裡，似乎該結束了，而國語版本和粵語版本的區別也就來了。
服從規則後怎麼樣？
國語版本中，任達華的老婆劉心悠被捕，然後肥彭幽默了一把，借劉心悠之口說：「你想知道什麼？我全告訴你」。然後全片結束。
而粵語版本中則是任達華在升職考試中不停打嗝而死。
兩個結果，一是無事，可以繼續跟溫美女去《小城大事》；一是終於沒逃過妻子的復仇。但無論哪一個，最終都沒有改變這個荒謬的世界。

三
體制之後，你有無力感嗎？
《出埃及記》我不知道有沒評論音軌，不過肥彭在電台節目中提到本片說的是體制問題。在這個視體制猛於虎的時代，這樣的提法很是讓人有同感。
就本片而言，彭更多是在懷舊。現在的體制多少讓香港人們不爽。我不敢說哪個體制好，但肯定的是都有不好，只是程度不同。完全把責任推給體制似乎也不公。而把體制的形成完全歸罪於當今衙門也不對。
我們要了解，體制並不是草頭打將軍後有的，那個時候更多是在破壞另一種體制，雖然很是失敗。也不是鄧公改革產生的，那時候在摸著石頭過河。那麼是否是江core的與時俱進還是濤哥的和諧發展所致呢？
就我看來，中國現今的體制（制度）本質上還是傳承了數千年的王侯將相、皇天在上，每一次改朝換代也僅僅是換一個而已，始終沒有改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中國畢竟是政治文化搭台，傳統文化唱戲」。
所以中國的體制，也就是數千年的忠君思想（聽從領導、上級，說好聽點，職業道德）以及各種情面問題（各種或明或潛的規則）。
這些，如果放在中國的體制內，都可以用體制一詞概括。
如果是體制外呢？
起碼在中國，體制外的公司，服從上級還是一樣的，規則還是一樣有的。當然出發點不同，體制內是為權，體制外是為錢。說到底還是前面說的一個「利」字。
再擴大範圍，聯繫到國外的體制內外，同樣為個「利」字，唯一區別，他們是赤裸裸的，而且這「利」要求的比中國更大、更狠、更貪（中國的長期傳統已經把人情折算成「利」了）。但他們更多的是擺放在檯面之上，相比之下，低層的人有選擇權（雖然他們很容易被忽悠），故而那樣的體制顯得很進步（當然是要進步那麼一點）。
而這一切的形成，是源自中西兩種不同的文化傳統。說到底，體制，不論內外，是由無數個人的認識形成的。
彭浩翔在最近的部落格中記載道：牆壁代表制度，雞蛋代表個人，他（村上春樹）認為，不能讓制度欺壓個人。濤哥在最近發言，不折騰。
無數在體制內外底層的人都在默默忍受，都在不折騰。當再也無法忍受，連「躲貓貓」都躲不了了，他們會起來「伏地挺身」一下。世界的發展就在於一個個個體的改變，一個個慢慢的小折騰到最後世界大折騰。
總有些事情，需要人來做。《出埃及記》裡面是任達華，雖然最後他妥協了。但世界是發展的，最後無數個雞蛋還是會推倒這面牆壁，重築一面更堅固更漂亮的牆。

四
影片無關，體制有關。
2008年初，那個影響南方數省的暴雪中。朋友告訴我接到春賢下發的命令，不得讓湖北的車進入湖南，當然要放車過去，以確保無一人凍死。他說這命令太沒良心了。但最後他們還是把命令轉發了下去。
世界有時就是讓你這麼無奈。
別要我證實這事真實性，世界比你我想像中的更荒謬。
 
【注1】《小城大事：我們的哀歌》，香港同胞寫的評論，對於肥彭的想法和香港體制的變化比我們更有體會。見http://www.douban.com/review/1211025/

【注2】一個多禮拜前的牢騷文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