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工作者2：我不賣身，我賣子宮》(True Women For Sale)：完美敘事裡不完美的結局

《性工作者2》：完美敘事裡不完美的結局
　　　　　　　　　　　　　　　　　(文：火神紀)

　　如果，剝離了所有的背景，把每個故事各自獨立；那麼，我們很難在這些故事裡找到任何閃光的地方。這部電影所出色的地方在於，它將各自獨立的故事用一些似有似無的結點給聯繫起來，整合成一個整體。
　　每個故事都各自發展，彼此獨立卻互有聯繫，如何把本不相幹的素材合併，提煉出一個統一的主題，這是非常考究編劇講故事的能力以及導演駕馭整體的能力。難得的是，楊漪珊和邱禮濤沒有讓我們失望。

　　在這部電影裡，輪番上場又著有濃墨的人物很多，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如何把這些故事串聯到一起呢——電影在敘事方面所表現出來的，是一種不拘泥於俗法自成一家的行雲流水，極其灑脫。所以這部本應該冗長乏味的電影看起來卻如此讓人目不睱接簡潔明朗。
　　也許，是因為邱禮濤的出色執導，這部電影並沒有給演員過多可發揮的餘地，演員們顯得中規中矩並沒有太多表現的空間。在我看來，這部電影似乎是一部文本語言強於鏡頭言，鏡頭語言又強於表演詮釋的電影。

　　電影在敘事上頗有特色，以一種多線並進的方式娓娓道來，如同幾條曲線並行，不停交織，然後又再次分開，鏡頭轉向另一條敘事線上繼續敘述；如此同時駕馭多線並進而且顯得如此嫻熟，把每條線索上的故事講得清楚明了，線條簡練而清晰，結構簡約而不顯拖沓實屬難得。
　　我們來看它的鏡頭，它所用到的鏡頭技法也樸實無華，沒有半點故弄玄虛；這讓我們看到這些多少有點悲憫味道的故事時，卻還能讓我們保持一種心平氣和的心態，於是我們會有一些更沉著的空間用以思考，而不是一味心浮氣躁的同情與憐憫。
　　把自己的情感從自己的作品中抽離出來，讓觀眾自己去做評判，要做到這一點其實很不容易。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樣會更有利於客觀地講述，避免了自我的主觀情感強加於觀眾，也避免了一群被我們所誤導的觀眾口誅舌伐的最後尷尬；然而這的確很難。一個好的藝術家應該如此——有獨特的視角，有敏銳的觸覺，有犀利的眼光，還必須有對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形像有一種隱忍的情感。

　　我們創造悲劇，這並不困難；真正困難的是，我們其實可以避免我們所創造的悲劇，我們可以像上帝一樣用左手給它一個好的出路，可是我們依舊遵循事物的發展規律而克制自己，完成了那個悲劇的最終促成。而做到這一點也許還是可能的，畢竟我們已經看到過太多的悲劇，那些個悲劇不正是這樣被創造出來的嗎；還有更大的困難，是我們在敘述這一切的時候，我們假如能夠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不在敘述中帶半點情感色彩，比如同情。
　　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們幾乎是感覺不到作者對這些鏡頭下的人物投入如何強烈的情感的，我們多少會有一點淡淡的傷感，不明顯，卻自始至終穿插在其中。沒有疑問，這部電影子乎全部都做到了。

　　邱禮濤一直是個以冷酷而著稱的強悍導演；另類的題材，鮮有的情感投射以及冷峻的敘事，在他既有的作品裡我們已經多次見識過了。他本身在電影裡的擔演過的角色包括導演、編劇、攝影和製作人等，幾乎可以說，他是一個近乎全能的電影人；2007年的《性工作者十日談》無疑是標誌著他在電影事業上的成熟，每一個方面都發揮到了一定的高度，並且在那樣的高度上提煉出了一個相對更言之有物的昇華。
　　這部電影，多少有點虛妄了。用邱禮濤自己的話說，他更喜歡這個劇本，而不是前一年已經問世的《性工作者十日談》；因為這個劇本里相對地有著較強的故事性。這一點我不否認；並且我一直認為這部電影在故事的敘述上要比同時期的其它電影更好。然而，我多少有些猶豫，這部電影是否應該算是一部優秀的電影呢。在日薄西山的香港電影，至少這是一部讓人看過了之後頗有感觸並且印象深刻的電影。

　　這部電影所可能有的問題是——它超負荷地承載了太多，以致於電影最後結束的時候，多少顯得有些輕佻。或許可以這麼說，前面過於濃烈厚重的鋪墊，和結束時的那種輕佻顯然是難以對號入座的；前面的鋪墊給了我太多的期待，於是結束的時候似乎多少有點急促，急促得讓人難以接受。
　　這麼說吧——邱禮濤在講故事方面是把好手，駕馭鏡頭方面也是把好手，可是從鏡頭到理論的過渡，他多少略有些不足。我尤其不喜歡電影在快結束時那句「畫龍點睛」般的評點——俞融蓉飾演的阿葵對向來看不起賣身女的黃婉伶飾演的黃蓮花說：我賣身也是自力更生，你比我好在哪呢，至少我沒把自己的子宮也拿出來賣。

　　電影繞了一大圈，內地居留港女黃蓮花看不起以劉美君、姚樂怡飾演的黎鍾鍾、尤娟等為代表的「企街女」；「企街女」看不起的是以阿葵為代表的那些自內地而去搶了她們飯碗破壞市場規則的「北姑」；而「北姑」們看不起的則是不只賣身，甚至把自己的子宮都賣掉以求得居留權的黃蓮花。
　　黃蓮花看不起賣身女，批判諸如黎鍾鍾等人的時候；「企街女」都看不起的「北姑」都看不起的卻是她。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只是，每個人都只看到自己的故事而忘了別人可能有的故事。這部電影裡最圓滿的人物也許應該是黃秋生飾演的劉富意了；只有他，真正的把他自己的名片背後那句「為人民服務」的名言做到了極致。關注他人背後的故事，自己的故事也許也就因此而變得精彩了。

　　每個故事都很好，整體感覺也不錯，剔除那個我不喜歡的結局，我其實挺喜歡這部電影。邱禮濤的「畫龍點睛」在我看來，多少有點「畫蛇添足」。這部電影其實是多點開花的電影，不管是「性工作者」黎鍾鐘的故事，還是為居留權和公屋而奮爭甚至不惜「不賣身賣子宮」黃蓮花的故事，甚至是「為人民服務」的保險經紀劉富意和為拍好題材情願自己貼錢的攝影師阿志(森美飾)的故事，這部電影都作了很好的交待；而電影在這裡的「畫龍點睛」，其實是放棄了多點開花的鋪墊而選擇了單點突出，多少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這也許就是我在前面所說的，這部電影的結束，急促得讓人難以接受。
　　這不是「畫蛇添足」是什麼。電影本來可以更完美，可是卻因為這樣的一「點睛」，反而拋棄了多線交叉並進整體昇華的貫有路線，而進入了單走一線的窘迫。這讓電影的結局與之前所有的鋪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點狗尾續貂的嫌疑。主題變得有些混亂，這也許從這部電影一開始的命題里就已經可以初見端倪——它想說的究竟是「性工作者」呢，抑或是「不賣身賣子宮」呢。

　　黃蓮花的愛人最終娶了一個可能讓他留港的女子，於是黃蓮花嫁給了一個可能讓她留港的男子；她愛的那個男人還坐在街頭抗議爭取留港的時候，她已經帶著她的三個孩子搬進了公屋，除了居留權之外還搞定了綜援。在她看來，她已經「闖出一片天地了」。
　　我曾想，如今的內地人是否還對香港居留權有著如此強烈的渴望；似乎更多了一些理性而少了一些盲目的衝動。不過想想，這部電影的劇本成形於2002年；那個時代，以及再往前的那個時代，也許，曾經真的有這麼許多人，為此而瘋狂。

　　我不想去評價這些人們所作所為的種種。單說這部電影，從開始的鋪墊到不圓滿的結局，至少給我們還原了一個時代，以及那個時代里生存於香港社會邊緣的人們。邊緣化的主題以及邊緣化生存的探討，似乎永遠是邱禮濤電影一個恆久不變的主題。
　　就這個主題的深度和廣度而言，這部電影所做的，顯然是不夠的；於是，這部電影多少有了些標題黨的嫌疑。相對而言，我也許更喜歡邱禮濤的前作——《性工作者十日談》而非這部電影；不管，邱禮濤自己是否更喜歡這部電影。

　　　　　　　　　　　　　　　　　　2009-04-28；己丑牛年戊辰四月癸卯初四。上午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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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註：電影資料擴展連結。
　　■片名：《性工作者2：我不賣身，我賣子宮》
　　■譯名：《True Women For Sale》
　　■導演：邱禮濤
　　■編劇：楊漪珊、邱禮濤
　　■主演：黃秋生、劉美君、黃婉伶、森美、姚樂怡
　　■類型：劇情
　　■片長：90分鐘
　　■產地：香港
　　■語言：粵語、漢語國語
　　■色彩：彩色
　　■攝製格式：35 mm
　　■製作公司：金馬娛樂、香港星、本地
　　■首映日期：2008年10月10日(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