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無所依－－對生存價值的否定

  電影的開頭，黑暗，天空緩慢地透出淡藍，天邊壯烈的暗紅逐漸清晰。清晨的陽光開始隱現，乾燥的草木氣息濃烈起來。陽光突然猛烈，土地被烤得炙熱，泛著金黃色，有風經過時，乾燥的植物像一片燃燒的火焰，有種壯烈的美感。美國西部，大地像被毀滅過，荒蕪得如同沙漠，但有生命頑烈的印跡，即昂揚又虛弱。一開始，影片便沉浸在這種強烈的有視覺衝擊的明艷色調里。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微老，堅定，透著淡淡的無奈。像極了這片西部土地，有濃烈的質感，又帶給人淡淡的虛弱感。
  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又似乎荒誕的故事，但非常強烈地喻示了命運的無歸宿感以及對生命存在的否定感，牛仔，殺手，警察，一個世界。
  在影片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牛仔有著沉著冷靜的一張臉，銳利的眼神，一看便是經驗豐富的獵手。他躲在石頭後用槍射擊遠處的獵物，不過這次他的運氣似乎不怎麼好，一堆羚羊，亂射也能中一隻吧。瞄了半天，結果羊群嚇跑了。空闊的黃色曠野里，這個一臉冷酷的倒霉蛋漫無目的地走著。天空有雲，微風經過，有嘶嘶聲。這只是一個命運陡轉的開始，那個陽光猛烈的日子同曾經虛晃而過的光陰有區別嗎？這個倒霉的鬱悶的無聊置極的白日，會突然出現什麼？就在那個峽谷下面，牛仔相遇了意外，他如此沉作、鎮定、縝密地獲取了這場意外的收穫，一箱美金，他異常冷靜地接受了這場上天的安排。這就是命運，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天，突然來臨的狂喜。夜裡，牛仔失眠了，不義之財收得心安理得，可還想救人一命。於是拿起水，去拯救那個奄奄一息的倖存者。於是命運又開始轉變，被人射擊，被惡狗所傷，不得不走向逃亡之路。
  殺手是影片塑造得最為成功的一個角色，他看起來是沉靜的，從容鎮定，他有著自己的行為準則，輕易地殺人，掃除干擾他的障礙，有時候還拋硬幣讓別人選擇生死，說話哆嗦煩膩，有時又飽含哲理。他直接冷酷，目的明確，越簡單越讓人看不清他的內心。這才是讓人真正恐懼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取走別人的生命。他一出場便用手烤殺死了執勤的警察，冷酷、從容、堅定、毫無退縮，地上那些掙扎過後的印跡特別的觸目驚心，導演精心的細節安排帶給人強烈的視覺與心靈的衝擊。他跟牛仔的正面交鋒僅僅一次，結果兩敗俱傷，而最終也沒能親手殺死牛仔，也沒能追到皮箱。這個精悍的殺手，許多無辜的生命死在他的手裡，可他真正想要的，還是未能追逐到。
  警察看起來智慧內斂，只是微老，眼神臃腫。他的職責是抓犯人，維持人們的安定。可在這個事件里，他的力量是很微虛的。於是，警察變成了一個形象符號，他並不能真正地維持這個世界的正義與和平。影片在他的身上寄予了人們普通的道德期望與情感特徵，那變成了強烈的虛無與不確定感，是對自身存在價值與整個世界的存在價值的否定。
  這部影片讓我想起了薩特和海明威，存在主義，硬漢與冰山風格。無論是牛仔、殺手還是警察，他們都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與準則去面對人生，可現實世界卻並不遵循規則，於是，人的生存便以一種近似荒誕的方式存在著。牛仔的命運，殺手的行為，警察的職則，他們各自努力，卻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也無法改變世界以一種荒誕的不確定因素的方式存在，於是影片透出一種近似生存無望的悲涼感。危險隨時而來，生命隨時隨地可能終結，命運永遠撐握不了，世界改變得迅猛並複雜難明。牛仔九死一生地逃避了殺手的追殺，卻死在一群混混手裡。殺手冷血生猛，卻無法預計突來的橫禍。某些方面，他們又是相似的，如同受傷後都買別人的外套，以躲避這個現實世界的追擊。可誰知道接下來面對的會是什麼？
  牛仔與殺手，兩個絕對的硬漢，他們能在最危急的關頭，作出正確的選擇以拯救自己的生命。可他們還是逃不脫命運編織的羅網。牛仔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倒下了，殺手繼續找到了牛仔的老婆，結束了她的生命，他從容地走出來，查看自己鞋上是否帶有血跡。他從不遵循社會與道德的秩序，而當他開車離開時，卻遵守了交通規則，結果卻遭遇了車禍，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那麼，作為個體的人，無論多麼強大，與現實世界的強大與不確定比起來，就顯得渺少、脆弱、不堪一擊。
  一開始，牛仔獲得橫財，但他偏偏動了惻隱之心，他的這種善意的萌生，卻成了他惡夢的開端。而殺手毫無感情，四處殺人，最後卻從容地逃走了。於是，傳統的道德與價值觀便跨埸了，這個現實世界的荒誕性便呈現出來，它不是以人們期望或現有的傳統道德與秩序的方式存在的。
  結束的時候，警察講了他的夢，第一個是關於他和他的父親，父親看起來比他年輕，他弄丟了父親給他的錢。第二夢是父親騎著馬超越了他，手裡拿著牛角火炬，閃著月亮一樣的光芒，要去某處生火。這同影片開始的男人獨白作了一個隱喻的比擬。我想，他感覺自己比父親老，是因為他感覺比父輩脆弱，對這個世界的改變無所適從而產生的虛弱感。錢的丟失是對傳統的價值世界的遺落，對現有的存在價值的否定感。而父親手中的火炬，那是微弱的正義光芒，對前輩的正義感和成就感的懷舊。去某處生火，是帶著傳承的價值觀對未來抱有的希望。
  影片很冷很黑，但沒有一黑到底，警察是影片唯一的溫暖色調，他也背負了影片寄予他的關於生存價值的思考與追問。當舊的秩序與價值觀正被新的文明與新的思維方式所取代，犯罪高昇，社會群體極化，新的潮流，整個社會被一種未知的陰暗與希望所覆蓋。而人的精神世界，卻開始迷茫甚至坍塌，影片對生命的存在價值給予了否定，但並沒有完全失望。
  這是我能理解的《老無所依》，事實上，人作為社會與命運的個體，終究無所依靠。這也是人的生存世界裡最深層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