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必死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昨晚看了《死亡詩社》，腦子裡亂亂的，有千言萬語不吐不為快，卻無法清晰完整地表達出來，如同魯迅說的：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感到充實，而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這部片子給我的震動之大不亞於《一九八四》，今天在線上給師傅推薦的時候竟不知從何說起，一位老師教一群高中男生讀詩，內容如此簡單，浪漫和現實，夢想和生活，詩歌和饅頭，有火熱的青春和萌動的憧憬，還有悲涼的結局。電影對我來說有雙重意義，曾經的學生和如今的老師，讓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審視和叩問。

 captain,my captain...

 船長，我的船長

  ——這是片子裡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台詞。

  一個地獄般的學校來了個理想主義的老師，他帶給這群男孩的不止是浪漫主義的詩歌，他讓男孩們在課堂上把經典教材《詩歌五百年》的第23頁全部撕掉，給孩子們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門——鼓勵孩子們衝破陳規，掙脫一切束縛，自由地思考；他讓孩子們一個一個站到講台上，換一個角度看待世界；他讓他們按自己的步調走路，哪怕姿勢可笑。男孩們因為好奇重建了死亡詩社，夜半時分溜出宿舍，在一個山洞裡擊節而歌。他們捧著那本厚厚的詩集，緩緩地唸出惠特曼的詩句——

    當我步入叢林
　　因為我希望生活有意義
　　我希望活得深刻
　　吸取生命中的所有精華
　　把非生命的一切都擊潰
　　以免當我生命終結
　　卻發現自己從未活過

  從不看外國詩的我承認我被秒殺了，秒殺的不僅是我，還有那群少年，朗誦中，世界緩緩地向他們打開了另一扇門，如同基廷老師說的那樣——沒錯，醫學，法律，商業，工程，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撐人的一生。但詩歌，美麗，浪漫，愛情，這些才是我們生活的意義。當這扇門被打開後，男孩們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那些埋藏於心的念頭終於可以理直氣壯的萌芽生長。他們開始思考人生的價值，聆聽來自心靈的吶喊。尼爾率先作出了自己的選擇，他拋棄了父親強加的做醫生的理想，選擇做一名演員。當他獲得戲劇演出機會時，他的狂喜感染了每一個人，那時我們都相信，夢想一定可以照進現實！

  但是繁華落得太快，荒涼來得太早，演出的成功後緊跟著是家庭的爭執，尼爾的飲彈自盡，死亡詩社的落幕，基廷老師的離去。老師被迫承擔了鼓動學生走上歧途的罪名，孩子被迫在指證老師的文件上簽字，是的，夢想可以照進現實，但是，現實的陰影一定會將夢想反噬，沒有美麗沒有浪漫沒有夢想，只有生活！

  最後那一刻，一貫沉默膽小的托德站到課桌上，對著已經轉身要走的基廷喊「captain,mycaptain...！」 這是惠特曼的詩，是他教給學生的第一首，也是學生對他的一種稱呼。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學生站到桌上來，陸續喊道：「captain,my captain...！」

  基廷老師轉身離去，男孩們站在桌上的身影被定格。

  影片結束，我一個人在深夜感動得淚流滿面。船長，我的船長在哪裡？

  年近而立的人，早已經失去了談論夢想的權利，這個詞只適合出現在少年的作文中或是快女的舞台上，雙手握拳，目光炯炯——讓我們為夢想而戰！你能想像一個大嬸這樣做嗎？你不能，我也不能！我們連說天涼好個秋都嫌矯情，沒有詩意，只有饅頭。

   班上有個學生說，人生有兩條平行線，一條叫夢想，一條叫現實，他們遙遙相望，卻永遠擦肩而過。14歲的妙齡，語氣卻滄桑得像是走過了千山萬水。原來我們都遺失了理想。詩人說：這個世界/最大的騙子它叫理想/和理想一同作案的/是我們一再說起的愛情！

   當我年少的時候，課本不斷地告知我要努力學習報效祖國，我無數次的宣誓要將熱血灑四方。可那不過是一場演出而已，轉身後師長都會掏心窩子地告訴我好好讀書以後找個好工作多掙錢買大房子。我們從小就建立了兩套價值觀，一套是為國為民，那是裝飾用的；一套是為自己，那才是居家過日子。然後，我們再說一套做一套地把這兩種價值觀傳給我們的學生。從未有人教我跳過現實直奔浪漫，從未有人教我大聲讀詩，夢想這個詞我們只在寫作文時使用，那也只是一種裝飾而已。沒有基廷老師來為我打開那扇門，我亦沒有為我的學生打開過那扇門。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沒有用它尋找光明，慣於黑夜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是光明。

 我們反覆用手掂量日子，卻不敢用腳去丈量生命。

 我們在人群中亦步亦趨，不敢越雷池一步。

 對於男孩們來說，遇到基廷是幸亦是不幸，倘若沒有基廷，他們會循規蹈矩地生活，課上一絲不苟地記筆記，課下結成學習小組一起完成作業，安靜地就餐，偶爾偷看色情雜誌，尼爾不會自殺，查理不會被開除。他們可能會是律師，會是醫生，甚至是議員或者別的什麼，會功成名就，他們遵守這個社會的一切規則，二十年後再作為家長出現在這個學校里。

 生活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我們都不可避免地被捲入其中隨波逐流。

 基廷的意義是什麼呢？告訴我們彼岸是理想，而我們永遠達不到？

 詩人的意義是什麼呢？他們用筆去勾勒一個太陽送給我們。那麼多的美好，那麼多的光明，以為可以將自己照亮。可是，黑雲太濃，沉重的底色中，那微弱的金黃終於被吞噬，那輪太陽，最終成了詩人的絕唱我們的殤。

 海子會死，顧城會死。

 詩意必死，浪漫必死，理想必死。

 這就是死亡詩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