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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賓根木匠

2010-01-04 22:10:35

不要迷戀《阿凡達》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不要迷戀《阿凡達》,對中國電影人來說,那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傳說——以我有限的智商推斷,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阿凡達》對我們的「遙不可及」幾乎是無限的。
我們看的也並不是《阿凡達》,而是一個名叫詹姆斯•卡梅隆的怪蜀黍長達十三年的寂寞。
技術上的細節我並不掌握,不過單從個人觀感來看,《阿凡達》對3D電影的推進堪稱里程碑式的。當你面對IMAX制式的巨幕,戴上紅藍眼鏡,耳旁呼嘯著震耳欲聾的環繞立體聲,再看著鋪天蓋地的Na』vi人和潘多拉星上的怪獸如滾滾洪流而來,那種震撼感夠資格載入史冊了——1895年12月28日,當盧米埃爾兄弟在巴黎咖啡館裡放映《工廠大門》和《火車到站》時,人類曾經感受過這種震撼,時隔百餘年,已經被好萊塢的視覺特效攪得普遍審美疲勞了的世界觀眾們,終於在《阿凡達》里再一次感受到了久違的震撼。

不管3D技術的最終走向如何,《阿凡達》已然給世界電影業狠狠的注入了一針強心劑——甭管家用投影儀還是藍光DVD,在以《阿凡達》為代表的IMAX¬-3D面前都不值一提。在飽經小螢幕誘惑達半個世紀之後,詹姆斯•卡梅隆終於讓我們發現:原來還是大螢幕才有大智慧,可以想見,在《阿凡達》之後,IMAX-3D廳會如雨後春筍般在影院裡浮現。不過,說《阿凡達》之於世界電影史就像《爵士歌王》(世界上第一部有聲電影)和《浮華世界》(世界上第一部彩色電影)一樣開啟了(2D到3D)新時代,可能有些言之過早。一來《阿凡達》所使用的技術先前都有前輩影人使用過,只不過這一次卡梅隆改進程度比較大,但並沒有革命性的創新。再者,不能裸眼觀看的3D電影很難說具有普及意義,而且Na』vi人固然全身肌理都空前的細緻逼真,但在人眼看來,CG出來的東東與真人表演的區別還是顯而易見。說實話,我以為真正成熟的3D電影應當輔以虛擬現實技術,而且應選取現實題材而非幻想題材——所謂「畫鬼容易畫狗難」,一俟CG可以以假亂真到完全消弭了動畫片和真人電影的區別,那才真正是一個嶄新電影時代的到來。而且,從長遠來看,技術的成熟和普及必然會導致成本的下降,在這裡,不難做出一個未來學的推測:N年後的人類,可能會在很大程度上不再從事文字寫作(出於對中文系同學們的尊重,我禮貌的使用了「在很大程度上」作副詞而避免了全稱判斷),而將影像作為人類藝術創作和資訊表達的最主要介質。想像一下,在未來的學校里,老師們在佈置家庭作業:小朋友們,今天的homework是每人一部90分鐘長的科幻大片——技術的發展和成本的下降讓電影成為徹底的私人化作品,小朋友們回家點點滑鼠,腦子裡的構思就能用影像表達出來(這也意味著影視演員完全淪為傳說中的古代職業)。

當然,在目前這個時代,IMAX-3D加虛擬現實的技術對中國電影和中國電影人來說依然還是個傳說。雖然有不少中國的技術菁英加入了好萊塢大片的特效製作團隊,雖然我們也在零星的採用CG技術並聲稱跟上了世界潮流,但從根子上來說,中國電影還缺乏技術進步的原動力——在一個有關部門呼風喚雨、綜藝晚會般組合明星就能穩賺不陪的電影市場裡,有哪個投資人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去投資新興的電影技術?要知道,在《泰坦尼克》之後,卡梅隆足足蟄伏了十三年時間來給《阿凡達》練手(當然《阿凡達》也是為了給他的《銃夢》練手)——這倒讓我想起了約翰•納什,一位讓普林斯頓大學用了近三十年的時間來等待的精神病人,最後,他給普林斯頓的榮譽室裡增添了一枚諾貝爾獎章;而素來以銅臭氣讓全世界的文藝青年們嗤之以鼻的好萊塢,此番竟然也容忍卡梅隆瘋狂的「遊蕩」了十三年,並且給他一次性的押寶了五億美元——看來,不管怎麼說,縈繞著「市場的蒼蠅」的好萊塢還算一位不壞的伯樂,文藝青年們先前對他們的態度的確有點苛責了。想想半個多世紀前特呂弗們為了反抗商業電影體制的壓抑,喊出了「作者電影」的號子,現在看來,卡梅隆完全做到了產業資本與個人作者的合二為一。

不過話說回來,《阿凡達》的故事是有點老套(不要用「這是個十幾年前的故事」之類的話來為大神開脫,幾千年前的神話故事不也被後世拍過?只要故事在當下出現,那當然就應該用當下的視角來評判),而且充滿了其他電影的影子:一開始看著美國海軍陸戰隊員進駐叢林,有點《野戰排》的感覺;傑克•薩利「移魂」到他的Avatar身上,又分明用了《駭客帝國》的套路(對薩利而言,潘多拉星之旅就像是一段電子遊戲之旅,如果在續集裡來個翻盤,告訴觀眾後面的內容全是在薩利腦海里虛擬的,這故事也完全成立);後來土著Na』vi公主從猛獸口中救下薩利,明顯是《風中奇緣》的路子;再往後薩利去哈利路亞山上馴服暴龍獸,那場景象極了《天空之城》;最後薩利帶領Na』vi人對地球軍隊(其實就是美軍)絕地反擊,明顯是《與狼共舞》的母題重演;大戰爆發時,滿地的六腳馬和遮天閉日的暴龍獸又讓我有看《魔戒》的錯覺;而當壞上校操控著碩大的機器人與薩利的Avatar搏鬥時,那個機械大傢伙又讓我有了《第九區》的聯想——細細想來,《第九區》和《阿凡達》的意識形態內涵最為接近,二者都是柏林圍牆倒塌、9•11發生後的科幻大片,片中的外星人都從鐵幕時代的凶神惡煞變成了如今低三下四的弱勢群體(把《阿凡達》看成是一場宇宙級的反拆遷戰也不為過),兩部影片幾乎都是對亨廷頓「文明衝突論」的影像圖解。

卡梅隆人稱「技術狂人」,卻在《阿凡達》中反思了一味追求物質技術的惡果(往深了說,這就是對現代性的反思),而他用的思想武器則是萬物有靈的原始泛神論思想。Na』vi人滿清造型的大辮子成為了他們與潘多拉星球上其他生靈的交流介質,在聖樹即將被毀的千鈞一髮之刻,萬千生靈共同出擊,打得地球(美國)殖民軍屁滾尿流。當然,那個Na』vi人的「伊娃」神還是滿蘸著基督教聖母崇拜的影子。而卡梅隆導筒下的潘多拉星也和諧無比,淋漓極致的體現了生態時代的綠色世界觀——不過考慮到《阿凡達》的花費,這應當是一部不太環保的「高碳電影」。
至於《阿凡達》中對於Na』vi人的造型設定,那明顯是印第安原住民的放大升級版。沒辦法,據說卡梅隆絞盡腦汁設計Na』vi人時,就考慮到男性觀眾的接受度——所以Na』vi人不能太不像人,要不然,片中那場男女主角的床戲怎麼擺?總不能拍成《動物世界》吧?(可憐佐伊•索爾達娜從頭到尾沒露過臉)現在看來,Na』vi公主的比基尼效果不錯,屁股後的尾已還帶了點性感小貓的誘惑力——這是有點幼稚,但不必指責卡梅隆,電影是拍給人看的,是人就擺脫不了人的有限性。在探索宇宙的歷程中,其實我們是無法真正接受與我們迥異的生命存在的(其實「生命」這個詞本身就已經說明了我們的有限性),就像萊姆在《索拉里斯》中所寫的那樣:「我們尋找的是人,而不是人以外的存在。我們並沒有對人以外的世界的需要。我們需要的是人自己的鏡子。」(值得一提的是,2002年卡梅隆曾擔任製片人翻拍了《索拉里斯》一片)

百多年前,尼采曾先知般的喊出過「永恆輪迴」的讖語,或許,當新技術營造的空前視覺史詩浮現於電影地平線之際,觀眾們早已厭倦了所謂現代、後現代的藝術探索,悠遠的民間故事被3D、CG乃至VR技術包裝後開始重新登場——這便是電影史的「永恆輪迴」(此處是對該術語形而下的挪用)吧:最新的技術、最老套的故事,兩相結合,莫不預示著一個全新電影時代的軸心正在徐徐展開?
儘管有著種種的不足,但《阿凡達》的意義不容置喙——《阿凡達》是宣言書,《阿凡達》是宣傳隊,《阿凡達》是播種機,試看將來的影院,必是IMAX-3D的世界!
遺憾的是,對於中國電影人來說,《阿凡達》在有生之年恐怕只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
這不是錢的問題。
所以,不要迷戀《阿凡達》。

(南方網專稿,轉載須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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