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姨媽的後現代生活--The Postmodern Life of My Aunt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ThePostmodernLifeofMyAunt

6.9 / 789人    Canada:111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許鞍華
編劇: 李檣
演員: 周潤發 斯琴高娃 趙薇 盧燕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哈哈米亞

2010-03-15 21:34:30

被擱淺的命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影片終於結束了,畫面定格在姨媽啃饅頭的場景,背景是嘈雜的農貿市場,整個畫面的色彩是陰鬱的灰色與藍色。在這一組鏡頭中,姨媽的前夫跟姨媽伸手要水壺,鏡頭右移帶出畫面外的姨媽,再由前夫一聲簡單的寒暄,帶出姨媽身後擺攤的人,擺攤人手中拿著收音機,收音機里放的是《霸王別姬》。此刻,我忽然驚覺,姨媽與潘知常初次邂逅時所唱的不也是《霸王別姬》嗎?曲相同,而人已非。姨媽那嬌艷撩人的姿態依然歷歷在目,而眼前的姨媽體態臃腫,面無生氣。唯一可以看到的是姨媽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身後的收音機,彷彿失憶般地對這一曾經讓她動心的音樂毫無感覺,轉而若無其事地啃起麵包來。至此,影片點滴積累的喜劇氛圍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對人物命運的無限遐想空間。
    
    有些媒體將這部影片歸類為喜劇電影,片中確實有不少喜劇場景,如,一開場姨媽那一聲嚇暈路人的「哈——」,寬寬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了姨媽泡假牙的水,姨媽親手編織的火紅的毛線泳衣等等,然而,這些都僅僅是一些逗人發笑的喜劇場景,而不是誇張離奇的喜劇情節。在觀眾的角度,隨著故事的層層推進,觀眾目睹了片中一個又一個人物的悲劇命運,心情不但沒有愉悅,反而倍感失落與沮喪,因此可以說《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並不是一部喜劇電影。
    
    明確了《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不是一部喜劇電影后,對這部影片的賞析便可以由比較合適的切口進入。打開其中一個切口,看到的是個人與時代的較量。姨媽、金永花、劉大凡、飛飛,這些人物就放佛是被時代洪流遺棄在沙灘上的碎石子一樣,掙紮著,卻始終不能擺脫被擱淺的命運。
                      兩個女性
        
    也許是因為看過許鞍華導演早年的作品《女人四十》,對許鞍華導演對女性的「特殊關懷」情有獨鐘,又或許是對許鞍華導演本人的生活習慣印象深刻,在看完《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後,我不由自主地還是想到了影片對女性形象的塑造。但是無論是《女人四十》,還是導演本人的現實生活,對《姨媽的後現代生活》這部影片的分析都是題外話。唯一能從影片本身確定的是,影片中被命運捉弄的人物幾乎是女性。每個女性都有豐富的資源可供挖掘,這裡我選擇姨媽和金永花這兩個人物,原因是這兩個人物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而在另一些方面則是相互牴觸的。相似在金永花對女兒的「謀殺」和姨媽拋棄親生女兒劉大凡,在這一點上兩個人都是自私又無奈的;相互牴觸的地方是姨媽自視清高,而金永花則為了生活可以踐踏自己的尊嚴,所以當姨媽看到金永花詐騙司機的伎倆後,她與金永花徹底劃清了界限。在這兩個人物身上,女性作為母親,面臨社會的考驗是無力的,她們都選擇放棄母親這個身份,向社會妥協,卻又最終都被社會擱淺。
    
    姨媽是這部影片的主幹人物,從大學畢業即被下放到老年遭遇「愛情騙局」,不管是在未開發的鞍山,還是在現代化大都市的上海,姨媽的個人命運一而再地被現實推向岸邊。文革時的下放對於姨媽這樣一個自視清高的大學生來說,簡直就相當於個人價值的毀滅。而回到上海後,姨媽的命運仍舊在時代的邊緣。在應聘英語家教一職時,因為操一口古典的英式英語被無情地拒之門外,自然,英式英語在現代化的國際交流中是不合時宜的,姨媽顯然已經是一個「過氣的大學生」;在水太太建議姨媽買一部手機時,姨媽不屑一顧地將手機比作野生動物的跟蹤器,水太太一語中的:「你趕不上時代呀」。的確,姨媽已經在時代邊緣了。而在寬寬無意間說姨媽是「嫉妒狂」時,姨媽頓時慷慨陳詞:「這棟樓里上上下下都是癟三!像我這樣堂堂正正的大學生是沒有幾個的!」這就是姨媽,雖然落伍卻依舊清高,越清高就越落伍。清高對姨媽致命的打擊發生在第二次潘知常到姨媽家吃飯,水太太的寵物飛飛突然出現,姨媽驚慌失措,此刻水太太正在尋找飛飛,如果水太太循著貓叫聲找到姨媽家,那麼姨媽與潘知常的關係就會被發現,姨媽就會再次被水太太取笑。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姨媽吩咐潘知常別讓貓出聲,哪想知,潘知常竟不小心將貓捂死。故事接下來的戲劇性發展,都有賴於這隻貓的突然死亡:水太太不堪忍受失去愛貓的心痛而心臟病發致死;姨媽為了贖罪,想把與潘知常一起投資的墓地賠給飛飛,卻不料投資墓地根本就是個潘知常設下的騙局,「這些年僅有的積蓄毀於一旦」,姨媽在上海已經混不下去。一隻貓的死亡,改變了兩個人物的命運。姨媽最終被愛情的騙局狠狠地推向沙灘,永久地擱淺。
    
    影片對金永花這個人物的刻畫,主要集中兩個場景上。一個是金永花利用假青花瓷瓶詐騙司機,面對潑婦式的語言,無賴式的伎倆,再精明的上海人也只好用兩百塊錢來打發。金永花拿到錢後撂下一句:「便宜了你們了!」不知道是誰便宜了誰,只看到,金永花在親手砸碎自己的尊嚴後,只好用「無賴式」的言語來重新堆砌自己的尊嚴,也算是言語上的「勝利」吧。另一個有關金永花的關鍵鏡頭是姨媽去監獄探望金永花的場景。在這個場景中,影片運用蒙太奇的手法將三個鏡頭連接在一起,沒有讓人物說一句話,簡單概括了姨媽與金永花「交談」的過程。第一個鏡頭是金永花的近景,她坐在女兒的病床前,痛哭流涕,在這個鏡頭中,只有金永花是清晰可見的,周圍的環境被模糊的前景排除在畫面外,人物內心的掙扎與痛苦就顯而易見。第二個鏡頭是女兒的近景,金永花只露出了一隻手。這隻手乾淨俐落地將女兒維持生命的呼吸器摘下。照理說,母親將親生女兒謀殺是令人憤怒的,但是在金永花這裡,這種行為更多的是引發觀眾對她的同情。第三個鏡頭回到姨媽和金永花的「交談」。鏡頭從姨媽一側舒緩地左移,低頭不語的金永花出現在畫面中,姨媽的表情由責備、擔心變成理解、同情。鏡頭的組接非常簡潔,不僅將金永花犯罪的過程交代清楚,而且也非常細緻地刻畫了人物的內心活動。金永花,一個社會底層的打工者,若不是生活所迫,身為人母的她,又怎麼忍心結束女兒的生命呢?監獄中的金永花是一個在沙灘上無力掙扎的女性。
    
                        兩個月亮
    
    具有科幻意味的月亮在這部影片中出現了兩次,無疑是具有特殊含義的。如果說貓的死亡導致姨媽失去在上海立足的經濟條件,從外在方面迫使姨媽不得不接受離開上海的現實,那麼,首次出現在姨媽病床前的大月亮,則反映了姨媽開始從心底里接受這個現實。在這個場景中,鏡頭從床尾慢慢移到床頭,出現在鏡頭中的是酣然入睡的姨媽。隨後是對整張床的俯拍,光線由暗變明,姨媽在光亮中醒來。鏡頭在床的一側換成全景。出現在畫面中心位置的是月亮和姨媽,巨大的月亮緩緩向下移,逐漸佔據大半個窗戶;姨媽緩緩從床上坐起:月亮和姨媽就在共時的運動中逐漸靠近,最後又同時停止。鏡頭換成姨媽的近景,著力刻畫姨媽的神態與動作。面對如此巨大的月亮,姨媽先是一臉的驚訝,隨後又緩緩躺下。鏡頭逐漸拉近,原先的驚訝被鎮定取而代之,直至最後,姨媽寧靜地合上眼,安然睡去。從勉強坐起到安然躺下,再加上人物表情的變化,這段鏡頭反映的是姨媽心理的轉折過程。姨媽學乖了,不再苦苦掙扎,從容躺下的那一刻,也就從容地放下了幾十年的「上海夢」。這個月亮是姨媽「上海夢」的象徵,「上海夢」就像這個月亮一樣,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月亮就彷彿是姨媽過去生活的結點,在此之前,姨媽在上海混跡,積蓄老本;在此之後,姨媽被迫回到鞍山,像贖罪似地,麻木地操持一個看似完整實則破碎的家庭。相同地,當月亮這個景像出現在寬寬眼前時,它也是一個分界點。在這個月亮出現的時候,姨媽和寬寬都實現了對過去的「告別」,只是姨媽的告別顯然來得有點遲,而這個告別對寬寬來說,卻是一個新的開始。在寬寬與表姐劉大凡被神奇的月光吸引而來到陽台上看月亮時,一段簡短的對話表露了一個少年矛盾的內心世界:
    「我喜歡一個人,她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不喜歡我。」
    「為啥呢?」
    「我是個瘸子。」
    
    兩個人的對話非常簡短,但是內涵相當豐富。愛情之於寬寬,就像「上海夢」之於姨媽,都是可望不可即的。「瘸子」,這是寬寬永遠無法迴避的問題,正如姨媽被時代擱淺,也是無法迴避的問題。姨媽和寬寬在月亮前的不同表現是耐人尋味的。姨媽迫於受傷的腿,不能下床去看月亮;而寬寬則從床上下來,坐在陽台上望月思人。姨媽在看到月亮之後就回到了鞍山,向時代妥協;而寬寬在看到月亮後則是出國留學,打開新的起點。一個是垂垂老矣,一個是正直年少,人物的命運在地點的轉換中轉換,在同一個月亮下指向不同的方向:姨媽指向過去,寬寬指向未來。正是這樣,在目睹了姨媽等人的悲劇後,看著寬寬出國,也許就是影片留給觀眾的一線希望。
    
    舉報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