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駭客任務--The Matrix

黑客帝国/廿二世纪杀人网络(港)/骇客任务(台)

8.7 / 2,059,378人    136分鐘

導演: 莉莉華卓斯基 拉娜華卓斯基
演員: 基努李維 勞倫斯費許朋 凱莉安摩絲 雨果威明 喬潘托利亞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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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

2010-03-28 09:30:47

完美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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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時代

        作者:孫 斌

  完美的思維
  
  這是一個完美的時代。完美並不是說一切都是好的、善的,而是說,能被發展的都被發展起來了,因而一切可能性都被窮盡了。這個時代什麼都有,所以人們只需要生活在現在、生活在這裡。於是,人們不再有未來,即便有也不過是現在的持續;人們不再有別處,即便有也不過是這裡的擴大。如果是這樣,那麼歷史也就終結了。這無疑是荒謬的。因為這種完美本身是不真實的。

  鮑德里亞在他的那本《完美的罪行》(Le Crime Parfait)中或多或少也說了這些意思。難怪沃卓斯基兄弟——恐怕好萊塢也只有他們哥倆——會拍出《駭客帝國》(The Matrix)這樣的片子,事實上,他們就是鮑德里亞的擁護者。所以,當觀眾對《駭客帝國Ⅰ》一開始的某些情節感到費解時,沃卓斯基兄弟就悄悄把尼奧(Neo)存放光碟的一本書設成鮑德里亞的《幻影與模擬》(Simulacre et Simulation),它暗示著已經開始的一切以及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是有關虛擬的。

  那麼,這種完美來自何處?來自大腦。在影片中,我們看到,Matrix將各種數據與資訊以電子脈衝的形式輸人人的大腦,於是人們有了關於自我與世界的種種意識。在這裡,人的身體實際上被廢除了,因為對於身體的任何意識都與身體本身無關,它只是輸入大腦的一束電子流。我們在普特南(Putnam)的《理性、真理與歷史》(Reason, Truth and History)中看到一個更為徹底的表達:缽中之腦。大腦之所以被Matrix或者普特南所說的「邪惡科學家」所器重,無非是因為大腦作為神經中樞具有一種特別的機能——思維。我們所看到的整個故事都是從思維開始的,無論真相還是幻覺實際上都是思維的活動。不過,我們更感興趣的並不是作為某種機能的思維,而是成為某種權威的思維。思維能夠給出一個完美的世界,並把這個世界給予每一個人——確切地說,給予人們,因為每一個人實際上已經消失了。作為代價,真實的存在消失了。
 
 這種消失在Matrix所給出的時代——也就是我們的時代——中達到巔峰。至於它的開始,我們要追溯到思維的權威的確立。至少先要追到蘇格拉底。在蘇格拉底看來,「美德就是知識」。這意味著,美德,一個與生活的展開深切相關的東西,被歸結到了由思維而來的知識。尼采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在《悲劇的誕生》中慨嘆道,在蘇格拉底之後,求知慾不可思議地氾濫於整個有教養的階層,科學被當作一切大智大能的真正使命而洶湧高漲,從此不可逆轉;一張普遍的思想之網籠罩全球,甚至奢望參透整個太陽系的規律。從此,那些由思維而來的概念、判斷和推理的邏輯程序便凌駕於其他一切能力之上,被尊崇為最高級的活動和最堪讚嘆的天賦。思維的權威由此而確立。

  作為近代哲學的創始人,笛卡兒重新確立了思維的基礎地位,這集中體現在他那個著名的命題「我思故我在」中。然而,從「我思故我在」出發所得到的任何東西都只可能是思維中的東西。難怪黑格爾要將笛卡兒所開始的這個時期稱為「思維理智時期」。在黑格爾看來,這個時期以「(德國)啟蒙思想」結束。對於啟蒙哲學來說,思維不是要反映世界,而是要創造世界。在這裡,現實性和真理實際上都已經成為了思維的現實性和真理。因此,啟蒙運動的首要意義並不在於它改變了原有世界中的一些態度和看法,比如它對信仰的否定,而在於它改變了原有世界本身:它去除了思維之外的所有殘餘,從而建立起一個有秩序的、確定的、必然的世界 ——總之,一個完美的世界。
  
  完美的控制
  
  這麼說來,作為權威的思維導致了啟蒙。問題是:啟蒙原本是要祛魅,然而它在這麼做的同時卻強化了思維之魅。所以,康德在《答覆這個問題:「什麼是啟蒙運動」》這篇文章里憂心忡忡地說道:「新的偏見也正如舊的一樣,將會成為駕馭缺少思想的廣大人群的圈套。」思維可以用一種意見來取代另一種意見,這些意見控制著人們;更為可怕的是,這種控制可能打著解放的名義。

  在《駭客帝國Ⅰ》中,我們看到墨菲斯把赤身****的尼奧從罐子裡撈出來,這很容易讓人覺得這是一次解放。人們會以為,Morpheus這位希臘神話裡的睡夢之神把人從大腦的迷幻中喚醒,於是,那脫離罐子的人不再禁閉於思維的牢籠之中,而是用真正的眼、耳、鼻、舌、手使自己全面地貼近這個世界,儘管這個世界只是一片廢墟。這一段充滿寓意的情節不禁使人想起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留給我們的那些美文學的詞句: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佔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這樣的人將運用他的個體的一切官能——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思維、直觀、感覺、願望、活動、愛等等——與這個世界發生屬人的關係。

  然而,《駭客帝國Ⅱ》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事情並非是這樣的,因為尼奧仍然是被控制的。影片中,尼奧通過那扇充滿光的門,見到了Architect。 Architect告訴尼奧,他並不是第一個,而是第六個,就像《駭客帝國Ⅱ》的副標題所表明的那樣,他是被重裝的。這意味著,他是可替換的,是許多相同東西中的一個。所以,這次看似脫胎換骨的解放從根本上來說更接近轟轟烈烈的資產階級啟蒙,尼奧儘管脫離罐子而確立起個人的主體地位,但是,這個作為主體的個人仍然是抽象的,因為資產階級社會所要求的個人乃是原子式的個人、可供替換的個人,這樣的個人有利於提高控制的效率。在影片中,尼奧作為一個具有超凡能力的the One——就如尼奧這個名字給我們的暗示,他一方面與Matrix進行鬥爭,另一方面又不知不覺與Matrix共謀,套用影片中的一個詞來說,這就是他的目的。某種程度上,這正是有些人認為尼奧乃是Matrix的一個升級程序的原因。尼奧,正如他的前五任一樣,只不過是要使Matrix的控制更為強大有效。

  也許,這也正是《駭客帝國》的目的。這部影片風格獨特而且令人感到頗具批判意味,在這個意義上,倫敦大學的亞當·羅伯茨會把它稱為是「好萊塢出產的最具馬克思主義意味的影片之一」。儘管如此,影片也並沒有逃脫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共謀關係,我們看到,尼奧從裡到外都散發著好萊塢的氣息,另外,影片的強大視覺衝擊力在極大地滿足消費者感官享樂的同時,也充分體現了好萊塢的商業標準,由此而帶來的票房收入又重新回到資產階級文化工業的運轉之中。應該說,這部影片以獨特的方式批判了這個時代的虛擬性,但同時,它又以同樣獨特的方式維護了這個時代的虛擬性。

  我們記得,在一九四八年,英國人喬治·歐威爾寫了一本寓言小說,叫做《一九八四》。在小說中,任何文藝作品包括評論都是由專門從業者受命生產出來的,這種生產完全是在監視與控制下進行的,甚至那些非法的、地下的出版物也是監視與控制的結果,就是說,是被故意做成非法與地下的,以滿足人們各個層次趣味的需求。在小說中,這種控制來自老大哥,通過「電幕」,老大哥無所不在、無所不知。人們隨處都可以感覺到:「老大哥在看著你」,就如同中世紀所說的上帝之眼,可以看到世界的全部。如果說,在《一九八四》中,人們還能找到最終的根源——老大哥,那麼在《駭客帝國》中,人們卻已經無法知道Matrix了;如果說前者中那「電幕」之後的老大哥是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的,那麼後者中的Matrix就不僅是無所不在、無所不知,而且是無所不能的。

  在這個意義上,Matrix是神。這似乎就應了我們剛才所說的啟蒙的問題。啟蒙以理性的思維來破除神話,但是與此同時它又確立起自己的神話。這個秘密在阿多諾和霍克海默的《啟蒙的辯證法》中得到了揭露,他們是這樣說的:「神話已經是啟蒙;而啟蒙則回復到神話。」神話與啟蒙之間的這種關係促使我們把目光投向更為遙遠的年代,而不是侷限於十八世紀那場以啟蒙冠名的運動。阿多諾和霍克海默提醒我們追溯到荷馬的《奧德賽》,在他們看來,《奧德賽》是西方資產階級文明最早的代表性證據之一。這樣,我們就在前蘇格拉底的荷馬史詩中發現了資產階級的原史,同時,也發現了思維的權威的原史。思維之所以成為權威,並不是簡單地由於它可以滿足求知慾,而是由於它對於資產階級的控制具有重要的意義:完美的控制只在完美的思維之中。啟蒙把這一點挑明了。

  對於作為神的Matrix,我們無法有所視見,但是,我們卻見到了Architect。Architect優雅而穩重,是一位地道的紳士,這似乎正是資產階級的寫照。但是還有另一個成年白種男性的形象,史密斯(史密斯),一個陰險而暴戾的傢伙。這兩個形像一里一外地對資產階級進行了刻畫。外表溫文爾雅,煞有介事,內裡的本性卻是貪婪,這種貪婪指向每一個他者,把每一個他者都殘暴地複製成一個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完美的控制結果將會是什麼?Architect和史密斯用不同的方式給出了答案:同一性。我們曾經在奧斯威辛看到過猙獰的史密斯,後來又在科索沃看到了他,在伊拉克是不是也看到了他?在史密斯完成殺戮與轟炸之後,Architect再彬彬有禮地用人權與民主來達成平衡,就像平衡方程式一樣。這樣,資產階級就把它的現在和這裡複製到了未來和別處。
  
  完美的崩潰
  
  那同一性果然已經達成了嗎?或許是的,因為Matrix是無所不在的,因為我們的時代過於完美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被控制的,比如《駭客帝國》這部電影以及我們的思考,因為我們就在這個時代之中,我們無法超越這個時代。我們應該為此而感到沮喪嗎?不,這恰恰為有意義的生活提供了可能,因為反抗虛假的完美並不是要在它的領地之外重新開闢一個所謂的真實領地,而必須就在它的勢力範圍之內。這個觀點來自黑格爾,他在《邏輯學》中這樣告誡我們,「真的駁斥必須在對手強有力的範圍內和他角力;在他以外的地方去攻擊他,在他不在的地方去主張權利,對於事情是沒有進益的」。真實不是現成在手的某樣東西,而是一種可能性的活動。這種活動,在目前而言,很大程度上就是駁斥與搏鬥,它使我們的生活具有意義。

  當思維把握權杖的時候,它就失去了把握其他東西的可能性;這種把握越是強有力,它失去的東西就越多。這樣,一方面,思維由於權力在握而強大無比,盡現完美;另一方面,它又由於失去過多而變得單薄虛弱,以致衰敗崩潰。因此可以說,完美的道路同時也就是崩潰的道路。

  資產階級就走在這條道路上,因為它無法放棄它的權威,或者說,它本身就是權威,強大而虛弱。這一情形使我們想起美國人伯特爾·奧爾曼所講的一個故事,他以這個故事來隱喻資本主義:在一架正在飛越太平洋的飛機上,飛行員向乘客們報告了兩個消息,「一個是好消息,另一個是壞消息。好消息是我們正以每小時七百英裡的速度飛行,飛機上的一切裝置運行自如。壞消息是我們迷路了」。資產階級的一切,包括像《駭客帝國》這樣大成本製作的文化工業的產品,都使飛機飛得更快,運轉得更好,但這只會加重這種迷失。

  到這裡,我們再回過來看《駭客帝國》,或許就有另外的意義了。我們不會再去過多地關心Zion是不是真實的存在,尼奧是不是僅僅是一個程序……這些皮相上的真假問題;而是關心,這一切究竟在多大程度上關涉到我們的駁斥與搏鬥。我們看到,尼奧、莫菲斯(Morpheus)和翠妮蒂(Trinity)這三個形像似乎正是作為一種駁斥而出現的,他們所駁斥的是資產階級——成年白種男性。他們某種意義上形成了一個三位一體——就像翠妮蒂這個名字給我們的暗示,莫菲斯是黑人,翠妮蒂是女性,而尼奧的懷疑和反叛則構成了資產階級成年人的反面。這個三位一體通過尼奧來完成某種救贖。《駭客帝國Ⅲ》的副標題是革命,但我認為,救贖似乎更為貼切,因為我們就在這個時代之中,Architect和史密斯就內在於我們自己。在這個意義上,革命就是我們的自我救贖。

  當尼奧最終站到Deus Ex Machina面前時,救贖或者說革命開始了。尼奧張開雙臂,電子章魚伸出觸手把他輕輕抬起,這場景讓人想起被送上十字架的耶穌。他們都是要為人贖罪。所不同的是,耶穌被釘的是身體,而尼奧被釘的是大腦。這是富有意味的,如果說耶穌所贖的是人的身體之罪的話,那麼尼奧所贖的則是人的思維之罪。通過那根深入腦部的管道,尼奧再次進入思維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尼奧與史密斯展開你死我活的搏鬥。但是,Neo註定無法戰勝史密斯,因為如果戰勝,那麼這實際上只能意味著思維又一次獲得了勝利。所以我們看到,史密斯最後把尼奧複製成了自己。但這並不意味著史密斯的勝利,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尼奧把自己打開,成為一條救贖之途。史密斯只會複製自我,他所要求的是更多的自我,但是他忘記了,自我是與他者相對的,如果沒有他者,那麼自我實際上也就不成其為自我了。尼奧的被複製不僅意味著尼奧的死去,也意味著史密斯的滅亡。於是,史密斯痛苦地破裂成碎片,消散在茫茫的雨中。不過,恐怕史密斯至死也沒有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局,因為他只懂得用一種方式來成就自我:肯定的方式。而尼奧卻用另一種方式成就了自己,一種否定的方式,這就是犧牲。他的犧牲完成了對思維的救贖。尼奧死了,但是卻得到了解放,擺脫控制的解放。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他活了,至少他活過了。而那些活在控制之下的人卻彷彿從來沒有活過。

  影片結束了。但這個時代還沒有結束,駁斥和搏鬥還沒有結束。在《駭客帝國Ⅰ》中,我們看到,「人啊,認識你自己!」這句德爾菲神廟的箴言出現在 Oracle的屋子裡。我們要認識自己,但是這個認識並不單純是思維的活動,因為人是有生命的,人的生活的展開就是對人的全部解釋,人用自己的生活來認識自己。Oracle在影片的最後表示,她並不知道,她只是相信。或許這可以算作是另一種認識自己的方式。

  在這個完美的時代,儘管資產階級打著全球化的幌子瘋狂地複製自己,但是我們並不感到沮喪。就像Oracle所說的那樣,萬物有始皆有終;同時,我們也不是無所作為,我們用自己的聲音去駁斥與搏鬥。革命並非是一勞永逸的,革命是一個複數,一項持續不斷的事業。這就是我們的生活,這就是時代的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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