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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速5公分--5 Centimeters per Second

秒速厘米/秒速五厘米/秒速公分

7.6 / 48,840人    63分鐘

導演: 新海誠
編劇: 新海誠
演員: 水橋研二 近藤好美 尾上綾華 花村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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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月亮茶

2010-04-27 07:17:52

距離、時間與解脫——解讀《秒速5厘米》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如果說《聽到濤聲》還略顯毛糙,如果說《側耳傾聽》還要用童話和幻想來中和青春紀實的殘酷與乏味,那麼現在這部《秒速5厘米》,終於可以稱為「喚起我們這一代人的少年記憶」的完美之作。總計1小時,就蘊含了初戀的全部要素,自然無暇拖沓與冗餘。如果把這部動畫比作文字,那應該是怎樣的文字?如散文詩一般瀰漫著陽春白雪風花雪月的感性和柔情,卻又如雜文般冰冷無情一語道破人世的全部炎涼與鐵律。如果把這部動畫比作音樂,那應該是怎樣的音樂?如小夜曲般淺唱低吟流轉似水年華,曲罷卻彷彿重搖滾般鑽刺壓迫你的心扉。這樣複雜而統一的風格,既是悲劇又是喜劇的悲喜劇,果然只能是人生,你我的人生。

櫻花抄——距離

    《秒速5厘米》的第一話叫做《櫻花抄》,單單聽名字就美得令人動容,講的是東京的小學生,遠野貴樹和篠原明里,互相抱著特別的感情,畢業之後明里卻不得不轉校到栃木。兩人從此無法像以前天天見面,而只能憑藉書信保持著聯繫。轉眼到了冬天,貴樹也要隨著家庭轉學離開東京,而他的去向,將是最最遙遠的鹿兒島。臨行之前的3月4日,一個下著大雪的日子裡,貴樹放學後毅然乘上新幹線,踏上去和明里見面的征途。

    我們每個人都必將經歷愛情,但是在小學高年級、初中,這個年紀的初戀,如果是「兩情相悅」的,如果可以被自己喜歡的人喜歡著,那將是人生最美麗的財富之一。這是因為,在情竇初開的年紀里,每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以為自己就是騎著白馬的王子,或者等待被吻醒的公主,於是大多數人喜歡著的,理所當然認為與自己相配的,都是身邊異性中屈指可數的那麼幾個優秀者。結果「被愛」,就成了一種奢侈。換句話說,這個年紀的「兩情相悅」,是大多數人當時想經歷而無從經歷的。所以當貴樹一把抓過明裡的手,走出哄鬧著兩人「緋聞」的教室時,教室裡傳出的,會變成嘖嘖艷羨之聲。或許在那個班級的人看來,這就是白馬王子與白雪公主的完美童話。

    只可惜人生不是童話。兩人不知精心策劃又並肩努力了多久,才考上了同一所初中?如果命運不加干涉的話,他們還想以這樣的方式升上相同的高中、大學,乃至廝守終身吧?然而命運的齒輪終將轉動,鼓動起呼嘯而過的朔風;兩個小孩的家家酒,就像是貴樹寫給明裡的那封信,註定被寒風從他們的身邊奪走,在雪地裡上下翻滾,最終被捲帶到滿天烏雲之中,無影無蹤。東京到栃木,這樣的距離,對於手機還沒有出現時的孩子,就是天涯海角;三年初中,對於只有十二三年生命歷程的小人來說,就是半生無緣。兩個人那樣的泣不成聲,他們也知道一旦鬆開緊握彼此的手,在茫茫人潮中被越擠越遠,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是半年以後,明里還是給貴樹寫信了。人生就是這樣,幾乎所有的道理,都是八九歲就可以知道的;但那僅僅是「知道」,並不是「懂得」;必須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之後,才能真正去一條一條地領悟。就連這個道理本身,也是要經歷至少一次重重跌倒才會懂得的。明里和貴樹,這樣兩個初一的孩子,當然不會懂得,他們會以為人心可以征服距離、征服時間、征服命運、征服人生的一切。「你看我們現在還不是照樣心意相通,照樣呼吸與共,天涯海角,又算什麼?」他們一定這樣想過。他們不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貴樹要去鹿兒島了。這之後兩人的距離,將超越兩人關於空間的概念;這個距離將導致的孤獨的漫長,超越了兩人關於時間的概念。兩人將被疾馳的火車隔開,被不載鵝毛的弱水隔開,被浩瀚無垠的銀河隔開。他們發現,他們的努力原來毫無用處,兩個人拼命靠近一步,無數不可抗力就會將他們拉遠十步、一百步;他們第一次明白,也許兩人今後的人生,將再無交集。

    「所以,我們必需要見面。我們必須給彼此足夠堅強的信念,足夠充足的勇氣,足夠堅韌的毅力,去迎接,這前所未有的災難。」於是13歲的少年,坐上了長達3小時車程,穿越整個關東平原,去見那個13歲的少女。

    電影不演,我們也知道:是餓了多少個中午的肚子,才攢下足以往返的車票錢?是反覆確認了多少次線路和中轉車站,才第一次孤身一人進行這樣的遠行?13歲的兩個人,是拿出怎樣的勇氣去面對第二天的家人,才敢徹夜不歸?

    為愛人不惜捨身虎穴的勇士,為公主踏上屠龍之旅的騎士,為雅典娜勇闖十二宮的聖鬥士,不過如此。我們成年以後還會戀愛,但是,不會再這樣戀愛。我們不會再去為百分之一的微小希望去掙扎,我們連為這希望掙扎的勇氣和決心,都不會有了。

    這樣的征途,是為了挽救自己生命裡的愛情;可同時,它本身就是自己愛情的縮影與寓言。原本就在無限遠處的終點,因為大雪而更加遙遙無期。搏鬥、流血、激戰,13歲的貴樹肯定不懼怕用任何激烈的方式去捍衛自己的愛情,捍衛自己的心。然而遺憾的是,現實不是傳奇,什麼都不會發生,只是時間一秒一秒,慢慢地流逝。少年終於感覺到了時間的惡意,終於明白人心在時間面前,原來是這樣赤裸裸地無從抗拒,只能一點一點地流失掉全部的力氣。終於,他第一次說出「明里,請你,別再……回家就好」這樣和自己原本目的背道而馳的話。

    終於到了。明里瘦小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彷彿已經沉沉睡去;然後是兩人歡愉的共享便當,天堂一樣溫暖的岩舟小站,世界上最美麗的櫻花樹;然後,是那一吻。

    「那一瞬間,我彷彿知道了永遠、心靈以及靈魂的所在,彷彿將十三年間的一切都分享給了對方;這之後的下一瞬,是無比的悲傷,因為明裡的溫暖,她的靈魂,我不知該如何珍藏,帶向何方。我深知,這之後我們無法一直相守,擋著在我們面前的是巨大龐然的人生,阻隔在我們中間的是廣闊無際的時間,令我們無能為力。可這種束縛我的不安,最後緩緩消融而去,剩下的,是明里那柔軟雙唇所帶來的觸感。」

    3月4號到來之前,兩人以為見到對方,就可以傾訴所有的語言,解決一切的問題。見到對方後,才發現,比欣喜更多的,居然是迷茫。恐怕只有經過這一切才知道,如果自己稚嫩的肩膀不足以承載沉重的人生,難道對方同樣稚嫩的肩膀就可以嗎?兩個小人迷茫的不要說安排以後,連眼下說些什麼,做些什麼,都手足無措。兩個人甚至各準備了一封信,以為這就是可以私定終身的「婚戒」。好在,有些時候,千言萬語都可以那樣輕易的傳達給另一個人;一吻,就是一切……

    無論人生如何巨大龐然,無論時間如何廣闊無際,我們也不能不拼盡全力就放開彼此;因為我現在吻著的那個人,就是我一切的一切……也許有一天我會長大,也許有一天我會成熟,但是今天的一切,我一生都不會後悔。這種心情,就是明里說給貴樹的最後一個單詞——「絕對」。

    距離,在櫻花抄開始時,是半分鐘便可駛過的列車;在櫻花抄中,是一次不顧一切的旅程才可以連接的東京和栃木;在櫻花抄結束後,是東京與鹿兒島,一生的距離。

太空人——時間

    《太空人》這個故事轉移到了種子島,日本的太空基地;故事的視角,從初中生遠野貴樹轉移到了高中生澄田花苗身上。暗戀著轉學生遠野貴樹的花苗一直無法說出口自己的愛意,知道貴樹要前往東京的大學後,她決定說出自己的心聲。

    和相戀不同,單戀是屬於每一個人的。「哪一個少女不懷春?哪一個男子不鍾情?」單戀者司空見慣的圖謀、大同小異的伎倆、人所共知的心機,幾分鐘時間,就被影片展現無遺。然而最確切的,莫過於那句話——「只要一到遠野君的身邊,我就會感到一陣巨大的酸楚」。

    怎樣的生活感悟、怎樣的語言功力,可以這樣輕易卻這樣準確地概括出所有不被愛戀著的人注視著的暗戀者的心聲呢?這樣的酸楚,讓心靈脆弱的猶如玻璃,讓眼淚肆意的猶如泉水;這樣的酸楚,實在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所以表白,是暗戀的必然結果,哪怕冒著下地獄的危險;因為愛著你而得不到絲毫回應的我,本來就在地獄一般的深淵裡痛苦掙扎。

    然而,愛情本來就不是任何字斟句酌、任何感人肺腑的表白可以贏得的,愛情甚至不是靠單單努力就可以贏得的。異性之間一見面,就會給對方在心底里打出一個分數,這個分數才決定了和這個異性戀愛的可能。要改變這個分數,就要改變相貌、家庭、地位、才能、學識、金錢,好多不是努力可以改變或者壓根就和努力無關的東西。愛情就是這麼世俗,造物主設計愛情這個東西的目的,本來就是讓它世俗。

    當然,十六七歲的花苗不知道這些,或者確切地說,是不懂得這些。遠野君真好啊!他永遠目標遠大,眺望著遙遠的遠方;他又不是野心勃勃利慾薰心地去做這一切,他目光空靈地不沾一點俗欲。我們觀眾也可以看出,遠野君真好啊!十幾歲的男孩子,就懂得溫柔地對待女孩子,不傷害自己不愛的人,不揭破她的把戲和心思。

    然而正是因為如此,這樣的遠野貴樹,註定不屬於花苗。他們的人生,再不會有交集;就像奔向太陽系深處的宇宙飛船,自始至終,不曾俯瞰腳下的地球,哪怕一眼;只是遠去,一味地奔向遠方。

       於是,當看到那樣壯麗的發射之後,花苗明白了一切;然後再也不會去進行必然被拒絕的告白,只是等待時間,慢慢平息自己的心酸和痛苦。第三話裡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子,不是花苗。花苗沒有能力陪著貴樹走到那樣遙遠地地方,也不會走那樣的遠。雖然說起來很殘酷,但是單戀,終究不是愛情;沒有回報的愛情,終究不是愛情。一吻尚且不能定情,何況一個人從頭到尾地孤獨奔跑?花苗會有自己一人份的幸福,只是不在貴樹那裡而已。

    而看到火箭發射的貴樹,心中卻激起那樣的共鳴:「那真的是讓人無法想像的孤獨旅程——在那幽深的黑暗之中,只朝著一個方向一直地前進。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氫原子都難得一見。懷著探尋世界之秘密的心,深信不疑地潛入那無盡的深淵——而我們,又將到達何方?又能去往何處呢?」

    時間已經將曾經的海誓山盟撕得粉碎。僅憑小學時代的共同記憶,通信能維持多久?很快就寫不出字來,很快就有太多太多的心情與經歷無法分享,很快很快,我們就會分開……

    所以,高中時代的貴樹,只是在編寫著,永不發出的資訊。他的夢想,只是和明里一起看一個日出,因為太久太久,他們已經連一個日出,都共享不了。

    貴樹還愛著明里嗎?似乎是。可是明里現在吃什麼?穿什麼?想什麼?明里現在長什麼樣子?是什麼樣子的人?不知道,都不知道。那貴樹愛著明里什麼呢?貴樹愛著的,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明里,那個已經不存在的明里。貴樹的愛,已經是一片廢墟。於是他的旅程,他的心靈,孤獨的像是一絲漣漪都濺不起的冰面,一個氫原子都遇不到的宇宙飛船。

    高中,正是最迷茫的時代,不知道前途在何方,不知道自己將走向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貴樹不同於同齡人的地方,看似優於同齡人的地方,就在於他好像對未來的一切那樣瞭然於胸,信心實足,彷彿是因為卓然不群才寡言,才孤獨。實際上只有他內心清楚,他堅守的地方,始終只是一片廢墟;他奔向的地方,註定只是一片虛空。即使內心明知如此,他也要按著慣性、沿著當年一吻確定的軌道衝下去;他必須騙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戰勝命運,改變人生;否則,就是他整個生命的坍塌。與其說,這時的他是在守護愛情;不如說,他是在守護自己的人生,守護人生最初的夢。

    他離那個雪夜,已經很遠很遠;離未來長大成人,也還很遠很遠;離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全部很遠很遠——隔開他和所有這一切的,是時間,無窮無盡綿延不絕的時間。

    第三話——解脫

    貴樹終於長大,卻發現長大以後的自己依然不能、也就是說永遠不能解決某些自己最想解決的問題。他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又留在東京工作,卻終於像即將完成旅程的探索衛星,耗盡了全部的力量,筋疲力盡。他終於發現「在這幾年裡,我光顧著低頭前行,只想著得到那無法得到的東西,但是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而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想法逐漸地變成一種壓迫,讓我只能靠不停工作來解脫。等我驚覺之時,逐漸僵硬的心只能感覺到痛苦。然後在一天早上,我發現曾經那刻骨銘心的感情——已然完全失卻。」

    成年人的成功不會像學生時代的一兩次好成績那樣的輕易,成年人的愛情不會像曾經發生在圖書館的故事那樣詩意。成年以後的人生註定要納入祖輩父輩走過的現實軌道,註定要漸漸遠離櫻花、雪月這樣的夢幻色彩。貴樹辭去了小職員的工作,卻無法擺脫小職員的宿命;同為小職員的准女友的表白,只讓貴樹感到蒼白與無力。他渴望著功成名就,渴望著自我證明,渴望著擁有保護明裡的力量,渴望著擁有找回明裡的理由,但在現實面前,這一切都只能是被時間慢慢扼殺的奢望。他無比地懷念初戀,他以為是堅持;他將一切真善美寄託在永不再見的明里身上,他以為是堅持;最終卻發現,不過只是逃避,逃避現實,逃避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理想與尊嚴受到無情摧殘與踐踏的現實。於是他崩潰了,他的全部幻覺、全部自我安慰煙消雲散,他看到他的人生只剩一片廢墟;他又成不了羅密歐,成不了梁山伯,任何激烈地釋放自我的手段,包括死亡,對一個現代男人而言都只能是脫離實際的幻想。別無選擇,在痛苦掙扎之後,他最終、也只能回到了現實,最終、也只能遠離了曾經的一切。這是宿命,是解脫,卻也是徹底地長大成人。那段風花雪月以後將只是空暇時的溫馨,只是空虛時的傷感,只是記憶,埋藏人生最原點的記憶。

    明里已經有了屬於自己一人份的幸福,即將與某一人走向婚姻的殿堂;不遠的將來,貴樹也將擁有自己一人份的幸福。他和她都將幸福,只是他們各自的幸福,不再握在對方的手中而已。他和她的故事,即將結束。

    又是一年的春天,依然是落櫻繽紛,陽光明媚。他與她在列車道口擦肩而過。他驀然回首,列車駛過後,對面空無一人。於是他笑了,笑得很是輕鬆愜意。這一年,他們二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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