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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誓言--The Romance of Astrea and Celadon

男神与女神的罗曼史/爱情誓言/牧羊人之恋

6.4 / 1,280人    109分鐘

導演: 艾力侯麥
編劇: 杜爾菲 艾力侯麥
演員: 安迪吉雷 史蒂芬妮克萊恩可 瑟西卡索 Veronique Reym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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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屍

2010-07-24 22:32:11

阿絲特蕾與塞拉東:一點統解,以及片中兩幅油畫的解讀


用現代的審美觀來看《阿絲特蕾與塞拉東的羅曼史》 (Les Amours d'Astrée et de Céladon),顯然是不合時宜的:『矯揉造作』的文學體對話;過份強調『忠貞』與『盟誓』的中古世紀道德情操;毫無裝飾感和設計感的原汁原味鄉野場景。埃里克•侯麥(艾瑞克 Rohmer)製造出的巨大的審美距離(Aesthetic Distance),事實上也許只是嚴格忠於原著所造成的客觀效應,這個審美距離是雙重的:倘若說17世紀的法國小說家於爾菲(Honore d' Urfé)將這個5世紀的愛情神話的審美距離拉開了1300年的話,侯麥又將其拉遠了300年。[注1] 倘若以17世紀讀者的眼光去復原那個時代牧羊人的愛情尚屬不易的話,以21世紀受眾的眼光去欣賞這部作品,怎能不產生莫大的心理落差?

因此屬於那個時代特有的裸露軀體的自然行為,和男女間由於真情迸發而產生的狎昵行為,也被現代讀者過度解構到了病態心理學的層面。我們很難不用現代語言來解構劇中人物:塞拉東幼年時出於天真的好奇心理初現『異裝癖』傾向,到成年後出於見到阿絲特蕾的渴望而再度印證他的『性倒錯』傾向;阿絲特蕾與『女伴』之間明顯的『同性愛』傾向,在對愛慾的處理上這位純潔謙遜的處子也絲毫沒有顯現『情深深而思無邪』的特質,而是毫無做作羞澀地大方迎合[注2]。這些原始愛慾的本色流露,與人物獨白和對話間傳達出來的『忠貞不渝』的愛之純淨,是否形成了最大的弔詭?這恐怕就是令觀眾產生時代的疏生感與錯亂的審美距離的最大原因。

但如果我們追溯回那個年代,一切都有了明確的答案。從風貌上看,5世紀時期的藝術作品多崇尚袒露出人體豐饒之美,衣不遮體席地而坐於山水間的希神形像是該時代的審美觀念,相對自由的多神宗教更多提倡的是對人性的啟蒙而非嚴苛的道德桎梏。從原著小說的年代來看,17世紀的法國在宗教內戰和尼德蘭革命後徹底成為了君主集權制國家,對外浩蕩的殖民擴張,對內政治、宗教和文學的發展都要遵循權威的教條,這個時期的法國文藝不約而同傾向了對古典主義的崇尚,追求人性的解放和靈魂的自由意志,反抗君主專制與宗教信條,所以作家Urfé的這五部曲,充分體現了這一意趣。阿絲特蕾與塞拉東的樸素愛情觀,正是對當時嚴酷禮教的反抗,對古典自然主義的禮敬。


兩幅畫的解析:

塞拉東從女祭司府上初醒時,以為自己到了冥府,隨後認定自己到了天國,依據是他看到了兩幅畫。「農神塞坦(Saturn)手持鐮刀,穿著綠色袍子的希望之神(Hope)和愛神(Amor)奪去他的翅膀,維納斯(Venus)從旁緊抓著他的頭髮…」另一張是「賽吉 (Psyche)對著沉睡的丘比特(Cupid)滴下滾燙的燈油(燭油)…」這時塞拉東的一句話耐人尋味:「我一定是在天堂里。」事實上,第一幅畫『Saturn Conquered by Amor, Venus, and Hope』由Simon Vouet(1590-1649)作於1645-1646年,已經是17世紀的產物。另外一幅也是Vouet在1626年所作,名為『Psyche gazing at Cupid(Eros)』。講的是賽琪對不可見的丈夫丘比特的產生懷疑,聽信讒言欲加害於他[注3]。影片旁白強調了滴下燈油的那個動作瞬間,即是暗示著一個即將被棄的悲劇的開端,被燙傷的丘比特在離開時說了一些話:「…我給你的懲罰就是我永遠離開你。愛情是不能存在懷疑之中的。」[注4]這也暗示了阿絲特蕾和塞拉東的關係:當心靈(Psyche)失卻了信任,愛情(Cupid)便無法長棲其中。(希神的名字都是直取其意的,因此很好明白具有這些名字的神祇所司的職能,有人也將Psyche解為意識、心識,上下文也可相通。)同樣地,本片和這個希神故事一樣,歷經磨難後都獲得了大團圓結局。在另一層面上,也點明了侯麥要表達的『靈肉結合』的旨趣。

翻回頭來說『農神被扁』(原諒我的偷懶翻譯)這幅,農神薩杜恩(Saturn)在希神中並不是一個代表豐饒富產土地的守護者形象,而是一位閹父食子的戾神(請參考戈雅的名作『薩杜恩吃了他兒子』並且忽略我的偷懶翻譯)。雖然他也手持勞動者的鐮刀,但更像是時間老人(Father Time)的形象,到基督教時期這一異教之神就被妖魔化成了撒旦(Satan)和帶著鐮刀的死神形象,同樣克洛諾斯(Cronus, 薩杜恩的羅馬名字),也與古羅馬文的『時間』(chronos)形似,其閹父食子的行為暗示了『時間吞噬一切』這句古老諺語。『農神被扁』這幅畫就表達了如下寓意:在愛、美與希望這三者的強力組隊配合下,即使如死神般強硬的終極boss薩杜恩也是可以被raid掉的。

這就是為何塞拉東看到兩幅明顯帶有暴力傾向的畫作,卻表示他置身天堂。前者證明了愛之無敵,後者告誡愛與信任的關係。

此片帶給受眾的另一層疏離感就是侯麥特意摒棄的心理表現部份,在這部羅曼史中,侯麥的目標是盡忠原著,給予觀者最直接的情節和對話,現代長片所特有的表現人物心理的鏡頭與視覺語言完全被文學性的處理手法代替,阿絲特蕾與塞拉東的愛情,就完全成為了一部詩意化的、四平八穩的敘事篇章。可以看出侯麥不僅力圖複製舊時風貌和人物性格(包括舊式的法語發音),更力圖複製一種僅存於書中的典型courtly love(典雅之愛/騎士之愛)。「瑣碎而粗俗的現代手法是我極力避免的。」侯麥在一次採訪中如是說。

如同很多大師在晚年將自己的作品回歸自然和人性本真一樣,侯麥的這部羅曼史像是對這種說法的一個印證。本片是88歲的侯麥留給我們的最後一部長片。這篇粗陋的小文也算作是對他的一個禮敬罷。











註解

[1]. 於爾菲(Honore d' Urfé)的《阿絲特蕾》(L'Astrée)。這部巨作共分五個部份,每部12冊,從1607年至1627年間陸續出版(後兩部份是在於爾菲去世後由秘書巴塔扎•巴侯補完)。本片於2007年上映。
[2]. 羞怯是一個很好的話題,但是女屍無意過多著墨與此,作為題外話放在這裡。試想:『若無邪狎,那羞怯除了是精神上的束縛和污垢外還能是什麼?(紀伯倫On Clothes)』所以女屍贊同侯麥對此片的認知,即使是『天真純潔』的愛情,也不能刻意排除性慾的成份,愛與欲本就是渾然一體。『純淨的脫離肉的靈性關係』只是個打著宗教與禮教幌子的道德束縛罷了,用『嚴肅而純然』的態度面對愛慾的說教者,也許本身就是愛慾的奴隸。Rohmer將這種天然的狎戲『沒羞沒躁』地復原出來,這一點很給力。
[3]. 具體故事參見希臘神話,愛神之子丘比特與凡間少女賽琪的故事。
[4]. 英文本的咆哮帝丘比特:"Oh foolish Psyche, is it thus you repay my love? After I disobeyed my mother's commands and made you my wife, will you think me a monster and cut off my head? But go; return to your sisters, whose advice you seem to think preferable to mine. I inflict no other punishment on you than to leave you for ever. Love cannot dwell with suspic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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