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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的慾望--Profound Desires of The Gods

诸神的欲望/诸神的深欲/ProfoundDesiresOfTheGods

7.5 / 1,946人    173分鐘

導演: 今村昌平
編劇: 長谷部慶次 今村昌平
演員: 三國連太郎 河原崎長一郎 北村和夫 小松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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稔之

2010-09-06 16:36:58

眾神的道德


看過今村昌平的《眾神的慾望》之後,我突然想起了辛格的短篇小說《市場街的斯賓諾莎》,於是翻出書又看了一遍。小說講述的是哲學教授菲謝爾森博士三十多年如一日地研究斯賓諾莎的《倫理學》,晚年與他的鄰居「黑多比」結婚。多比的鼻樑是斷的,身子黑得像燒炭的鐵鏟,上嘴唇還長著鬍子,說話粗聲粗氣地像男人,洞房當晚,菲謝爾森身上長期沉睡的力量甦醒了,他把黑多比抱在懷裡,彷彿變回了小伙子。

再看一個,很久以前在一篇網路文字中看到的,一般來說,道德分為「上限要求」與「下限要求」,上限要求,即,假設道德就是在社會規範中設定一個上限,只有達到上限的才能稱之為道德;下限要求則是指設定一個道德的標準(往往是法律),只要人沒有違背這條道德的基準線,那麼便是道德的。很顯然,能達到上限要求的人少之又少,因為這個上限可以設定的很高,每上一個臺階,便能像田徑比賽的成績,刷下去成千上萬個人,而下限的不違法要求則是人人能夠企及的。

今村昌平在電影《眾神的慾望》中遵循的是下限要求。描述了一個有違倫常的家庭,哥哥根吉與妹妹太馬相戀,爺爺與腦袋「不太正常」的孫女鳥子有不雅動作,唯一「正常」的人是孫子龜太郎,但孫子盲從,從蠻夷之態變成現代文明的附庸,同時是殺死父親的幫手,最後才發現原來文明遠非如當初期許的那樣,全為島民謀福利。這已經挑戰了人的極限,道德即便有著下限要求也會遵循起碼的底線,這是為什麼人在觀看這種倫理電影的時候在心裡會生出反感與牴觸情緒。而這底線與弗洛伊德對圖騰禁忌的研究,實在一脈相承,人們長期以來通過各種手段對禁忌進行約束與懲罰,諸如傳統習俗,規範的制度,等等,讓它們不致於流傳開去恰恰是為了避免某種不利於群體的結果與狀態,諸如近親姻緣後的低能後代,等。今村昌平借一個吟唱神明的歌手,唱出原初狀態的造人神話,即,兄妹二人,劃著名小船,帶上成雙成對的家禽,來到孤島,在其間繁衍生息。

文藝作品一般並不敢涉及倫理,但往往又不能避開倫理,一方面倫理比道德的下限更低,敘述道德尚且不妥,描述倫理往往爭議不斷。人們腦海雷根深蒂固的信念觸犯不得,諸如,家庭倫常,人類與動物,鶴髮與童顏,相同性別之間,等等,這些東西一違背,其結果便如電影中所呈現的,全家人為島民鄙夷嘲弄,他人的笑容里充滿了,「你大逆不道,你膽大妄為,你活該受罪,你有違神意」的譏諷。多數人也並不願意深談倫理,其中的禁忌與懲罰好比早已定論的真理,碰不好會惹禍上身。只是藝術家們是天生的探索家,他們對陌生,未知與懵懂有著近乎狂熱的追求。豎起的禁地,危險的警示牌甚至會拉響他們探索的引擎。他們自然很了解,觸禁的危險,而對於觀者重要的自然不是對有違倫常時直觀呈現所表現的憤怒,也不是一如眾人那般人云亦云地詛咒:」活該「!更不是謾罵的情緒表達,義正辭嚴地表達道德立場,而是坐下來,冷靜地再次想一想,之後如果一定想罵,再罵並不遲。

亂倫即極端環境下的極端行為,反思的不是不要倫理,而是怎樣避免亂倫的極端環境,以杜絕重複的溫床。

斯賓諾莎說,道德與幸福具有同一性,一個人最道德的事,就是盡情享受並不違背理性的樂事。這句話一出,容易為極端的享樂主義者奉為不計後果的行樂藉口,只是一定得加上「理智」二字,當然還得加上基本道德與法律底線。如此作出的自我決定他人的指責是無謂的,他們的評論往往只是基於有利於一己的推斷,譬如想泡吧就泡吧,想跳舞就跳舞,想ons的就ons,如此便假定一個人生活不檢點,這種判斷才是不道德的。我清晰地記得兩年前看過某名人的一則訪談,記者問他,假如你未來的女兒長大了想從事色情業,你會不會反對,他的回答是,只要是她經過了自己的思考,我尊重她的這種決定。這其中涉及一個年齡因素,界定的前提是,思考應當是成熟的,選擇應當是自願的,責任與後果當是自己可以背負的。旁觀者,包括父母,可以找來談話,幫著分析,卻不應強制干涉。前兩天寫過的一則關於蘭子的小故事,其實本意便是想說,父母對於孩子從事某些行業或者有傷風化之事的反對時,不能說不是愛,卻在愛孩子的時候,更多的是愛自己,愛自己的面子,享受自己在人前抬頭挺胸的感覺。有趣的是,菲謝爾森博士也並沒有遵循」理性「,結尾處他站在窗口喃喃自語:」神聖的斯賓諾莎啊,寬恕我吧,我變成一個傻瓜啦。「理智畢竟要經過大腦盤旋的,始終有欠缺,斯賓諾莎或者任何一種高明的論調也不足以解釋大千世界中那變幻莫測的現象。而當年學校里學習的唯物哲學終究也不過是片面的,它無法解釋主觀的審美分離,等等。

正是因為很多現象解釋不了,隨之而來的便是神秘與信仰,上帝的存在也不過是人們的想像。今村昌平在電影裡描述,兄妹二人在小船上裝上雞豬,意欲穿過茫茫大海,漂泊到新島嶼,在那兒開始新生活。但是兄妹的選擇卻妨礙了」眾神「的意旨,於是一群戴著面具的」神「劃著名船,追上兄妹之後,用漿將根吉的頭顱砸得鮮血迸出,將妹妹太馬縛綁並丟棄在紅色的桅杆上。到此我禁不住熱淚盈眶,哥哥的兒子在戴面具的眾神之間,而眾神容得下文明的鐵軌與飛機鋪天蓋地地延伸在島嶼的每一寸土地上,卻容不下一對在一小塊莊稼地裡謀求幸福的苦命鴛鴦。也許毫無生氣的面具下隱藏著幾絲懺悔吧。

沒有誰是良民,或者說人人都是野獸良民。也沒有可供責難的人,他們,包括那個暴病而死的引進文明的龍力元,都是機器上的鉚釘,任由時代的扳手擰來擰去。如果說」訴諸群眾,是一種詭辯的手段,是為了維護虛浮的事業,是對自我的放逐「,那麼,至少因此他們是安全的,如果我們不能為這些掙紮在安全與自我的怪圈中人做些什麼,下限要求的道德是,對他們自我選擇的活法是否應該給予起碼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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