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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進化--Splice

人兽杂交/人工进化(台)/接种(港)

5.8 / 101,829人    104分鐘

導演: 文森佐納塔利
編劇: 文森佐納塔利 Antoinette Terry Bryant
演員: 安卓亞布洛迪 莎拉波利 Delphine Chaneac 大衛休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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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賓根木匠

2010-10-20 20:29:01

《人獸雜交》:人是誰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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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英在《大話西遊》里藉著唐僧的嘴說:「人和妖精都是媽生的,不同的人是人他媽的,妖呢是妖他的媽的」。此話一出,立馬直戳一干小妖的心扉,當即就有牛頭馬面者忙不迭的剖腹上吊,可見是揭了三界眾生的命門。
話雖有點繞口,但道理很強大,當我們想要了解一個人時,首要的就是搞清楚他(她)的出身背景,但凡人都得有個來歷,而這來歷常常在不經意間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命軌跡。大而化之的推演下:作為一個族群甚至一個物種,我們也必須得搞清楚它的媽是誰,搞清了媽,子子孫孫們就逃不出我們的理解能力了。
那麼,人是誰他媽?話說人類最初有點不自信,需要造些神話勾連神與人的關係,甭管泥已還是肋骨,橫豎人都是神之子;而從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者開始,人開始自許為萬物之靈,大寫的「人」字開始招搖過市——哈姆雷特曾肉麻的吹捧道:「人類是一件多麼了不得的傑作!多麼高貴的理性!多麼偉大的能力!多麼優美的儀表!多麼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麼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麼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於是乎,人與神的關係悄悄被斬斷了,人為自然界立法,人統攝全世界的生靈,人是所有「存在者」中的「此在」。而隨著時間進入現代,生命科學蓬勃發展,人已經不滿足於掌控自己,連DNA都成了待解的密碼,人修補生命、改變生命,最後,人已經僭越了神的職責——開始製造生命。

人類的想像力總走在實踐的前頭,雖然2010年5月20日呱呱墜地的人造生命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單細胞細菌(被命名為「辛西婭」),但歐巴馬總統已經下令評估其倫理道德風險,可見這個潘多拉魔盒一俟被打開,後面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妖蛾子來。
在大螢幕上,妖蛾子已經出了,看著文森佐•納塔利新近導演的《人獸雜交》一片,真不知算不算「辛西婭」的植入式廣告。

光影源流

人造生命的話題在世界文化史上古已有之,如果把遠古時代的那些神祇都看作是人的「擬神化」的話,人類一直就在造人,從女媧娘娘到上帝耶和華,概莫能外。不過真正在嚴格意義上使用理性、科學的方法製造生命,在文學史和電影史上最有影響的作品應該從《弗蘭肯斯坦》算起,自從雪萊的新娘杜撰出這部「科幻小說之母」後,瘋狂的科學家們自以為是的操起現代實驗科學的手段造出恐怖生物的母題,就不斷的被重複著。其實「弗蘭肯斯坦」是那個瘋狂科學家的名字,不過以訛傳訛,現在許多人都以為這就是片中那個人造人的名字——弗蘭肯斯坦用屍塊拼出來的生命名喚「亞當」,那可是伊甸園裡人類始祖的姓名。
後現代的弗蘭肯斯坦則非赫伯特•維斯特莫屬,這位從瑞士流竄回美國的瘋狂醫學家繼承了弗蘭肯斯坦的學術志向,而且表現得更加怪雞,立志將死屍復活,而隨著維斯特的事業進展,滿螢幕的人類體液迸裂鏡頭也愈發——《活跳屍》系列遂成為Cult片的代表。

嚴格的說,《弗蘭肯斯坦》和《活跳屍》都是起死回生的命題,嚴格推敲起來跟《三更之回家》是一個意思,而真正寫到憑空造出生命,還是要數《異種》這樣的電影,這當然是在沃森、克里克等人發現DNA的雙螺旋結構以後,自從「基因」倆字進人人類的詞典,編劇們再忽悠起人造生命來,就更加有鼻子有眼了。
不過藝術家的想像力總是行走在科學家們的實踐前面,科幻小說大師H•G•威爾斯1896年就有《人魔島》小說面世,此書在1932、1977、1996年多次被好萊塢影人搬上大螢幕,片中的「弗蘭肯斯坦」名叫莫里博士,他喪心病狂的將野獸和人類的生物特質結合起來,妄圖創造出全新的物種。在遺傳學方興未艾的19世紀末,威爾斯何以有此種穿越時空的想像力,實在令人嘆服(《弗蘭肯斯坦》對此書的靈感促發也不言而喻)。《人魔島》這種將人類生物性狀略作改變後誕生新生命的方法,也就是《人獸雜交》的技術藍圖。
複製技術的發展則引發了另一個人造生命電影的亞類型,最有代表性的當屬《逃出複製島》,在這部影片裡,複製技術成為富人們最好的健康保險,他們通過複製技術複製另一個軀體,然後將其豢養起來,成為自己的器官移植供體,而一眾複製人們則整日渾渾噩噩,待宰羔羊般等著大限來臨。而某天某位複製供體突然覺醒,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尋真之旅,這才有了《逃出複製島》的震撼場景。

複製技術畢竟太年輕,相較而言,還是機械技術造人的文化史更加源遠流長,機器人一旦以假亂真,其與人類之間的界限便也空前模糊起來。阿西莫夫在《我,機器人》提出了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後世更將其豐富發展),解決了機器人與人類共處的和諧問題,可惜半個多世紀後威爾•史密斯在大螢幕上只忙著展現肱二頭肌,影片便也丟棄了阿西莫夫極富哲理性的思考,《機械公敵》這種盜版碟式的中譯名倒也符合影片主題。機器人像人,本質其實上就是個人工智慧的問題,2001年斯皮爾博格接過庫布里克的衣缽,執導了《人工智慧》一片,片中兩位機器人踏上了渴求變身成人的慢慢旅程,實質與上世紀末羅賓•威廉斯主演的《變人》一片主題無異,在後者中,羅賓•威廉斯飾演的機器人與一個家族相守相伴,從最初的機械僕人到後來被人類所認可,享有愛的權利,堪稱是一部機器人的史詩。當然,說到人造機械生命與人類共處的主題,《銀翼殺手》不得不提,這是一部當年票房慘敗後來卻彪炳電影史冊的神作(萊德利•斯科特開創的《異形》系列也是人造生命題材的一大力作,片中一閃而過的馬拉卡克人顯然是人類的喻體,而片中已經出現了對人造生化人極不友好的描寫),雷德利•斯科特在《銀翼殺手》中營造的那種陰鬱、冷峻的氛圍,不啻是一則對人造生命前景的讖緯預言(《星球大戰:複製人進攻》則集合了複製技術與機器人技術)。

生命科學也好,機械技術也罷,黑貓白貓,橫豎都是為了逮住人造生命這隻耗子,所以,拋開具體的技術手段,《人獸雜交》完全應該被放到更大範圍的人造生命題材的電影裡來考察,而這一區分標準也把《人獸雜交》和《綠巨人浩克》《地獄男爵》這類漫畫變種人電影區分開來,對變種人電影來說,其實與美國漫畫中的超級英雄沒什麼區別,蝙蝠俠無非就是個使用高科技的變種人,你要把他理解為有了基因突變的超能力也無甚不可,反正懲惡揚善,就算成了「黑暗騎士」觀眾們也都知道他是好人(喪屍片、怪獸片則可以從完全相反的意義上被理解)。但是,如果某種生命是被人類有意識的通過科學手段創造出來的,這問題就大發了,如果嚴肅的思考下去——我們便會驚覺我們甚至不能把這一思考嚴肅的進行下去。

鬼魅誘惑

文森佐•納塔利是個劍走偏鋒的新銳導演,當年35萬美元就倒騰出了牛叉哄哄的《異次元殺陣》,被不少年輕影迷奉為經典,此番雖然仍顯寒酸,但畢竟有了2600萬美元的「巨款」打底,納塔利便找來了阿德里安•布洛迪這位奧斯卡影帝來挎刀演出,再加上《潘神的迷宮》的班底襄助,《人獸雜交》雖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場面,但特效場面嚴絲合縫,人造生命「德倫」從醜陋的肉球進化成女人味十足的性感少女,畫面並沒有太粗糙的地方。
《人獸雜交》充斥著異樣的歌特美感,德倫的成長經歷與一個女性的成長沒什麼區別。這也解釋了女科學家卡斯特——布洛迪所飾演的男科學家尼科利的妻子——為什麼會對德倫狂瀉母愛。人類終究是個視覺動物,我們判斷一個東西是不是「人」,看的就是外表——我們絕不會對一個奇形怪狀的物體輕易有認同感,即使「他」智商超過200;我們也會瞬間對一個毫無生命的公仔大喊「卡哇伊」,僅僅因為這團絨線的外表形酷肖人形。所以,德倫甫一出生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那段出生的主觀視角鏡頭讓我想起了《鐵皮鼓》),但是女大十八變,沒多久便出落成了一個婷婷玉立的美少女。

性成熟(套用人類的衡量標準)後的德倫很快引發了卡斯特和尼科利之間的不信任,兩人的態度正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德倫其實是在卡斯特的「溺愛」下才得以誕生並成長的,在此過程中,尼科利扮演了清醒的反思者和旁觀者的角色。然而在一次目睹德倫殺死寵物貓並差點命喪其「尾」的惡行之後,卡斯特頓改前非,開始「殘忍」的切下德倫肢體的一部份用於化驗,而尼科利則對德倫的憐憫之情油然而生。
人類為什麼會對人造生命感到恐懼?怕死還在其次,關鍵是人造生命對既有倫理和價值體系摧枯拉朽的破壞作用——一俟人造生命誕生,「人」的定義勢必要重寫,這正是每個人類個體不經過一番撕心裂肺斷然難以接受的——德倫在《人獸雜交》里恰好承擔了這樣一個倫理終結者的角色。德倫智商奇高,雖口不能言,但莫名其妙的英語就過了八級;此外,她身上還帶有卡斯特的基因(這也為尼科利後來的行徑預埋了道德上開脫的伏筆),婀娜的身姿甚是惹火(當然這也得感謝德爾菲娜•香奈克的好身材,幼年德倫則是由華裔小姑娘Chu扮演的),而且,化妝師有意把德倫的外形往性感妖媚上掇飭:她頭皮白淨,三千煩惱絲全無,輔以白皙的皮膚,初看起來甚是扎眼;再者,德倫有一根細長的尾巴,末梢還有蠍毒式的針刺,再加上後背、胳膊上長著薄膜狀的翅膀,所謂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德倫就是照著這個路子來的。

極具現代派時尚氣息的德倫很快讓尼科利雄性荷爾蒙爆棚,一次做愛未遂充分暴露了尼科利的虛偽。《人獸雜交》其實相當重男輕女,從精神分析學上看,完全可以把德倫理解成一個異質的女兒,她硬生生的插入尼科利和卡斯特之間,粗暴的奪走了卡斯特的家庭地位,所以會被卡斯特除掉。當然德倫跟尼科利之間毫無血緣關係,但類比於人類的養育行為,我們理所當然的把尼科利看成是德倫的父親,而父女之間的亂倫行徑放在大螢幕上實在是觸目驚心——人造生命的出現,其實就是對人類自身的一次亂倫,從這個層面來理解,文森佐•納塔利倒是切中肯綮。

德倫有著致命的危險,但德倫又有著無與倫比的鬼魅誘惑力(德倫結合了許多動物特質,這倒應合了古已有之的半獸人傳說)。弗洛伊德所說的「愛本能」和「死本能」在此達致了完美的統一,賈探春在抄檢大觀園後怒曰:「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這不僅僅在說賈府,說的也是全人類,擱在地球的生命體系里,人類絕對是至尊霸主「這樣大族人家」,所以如果有一天要玩完,那就是抵禦不了致命的誘惑,自己玩自己結果玩大發了,而人造生命可能就是「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的這關鍵一步。

亂倫的德倫在影片末尾給了觀眾們一個「驚喜」,正當大家都以為她壽終正寢埋入土堆後,一聲尖嘯宣告了德倫的重裝歸來。這回德倫已不在是婀娜少女,而是孔武男兒,他別的不忙,只忙著與卡斯特交媾——好嘛,先是用女兒身勾引「父親」尼科利,然後又霸王硬上弓強佔「母親」卡斯特,德倫這怪物的行徑,委實罄竹難書。
鬼魅的德倫,在最後一刻徹底褪下了那層迷人的外殼。

末世隱憂

尼科利死了,但卡斯特安然無恙。看好萊塢電影多的朋友其實都猜得到這個結局,而且卡斯特一定是個大肚子——如果她肚裡不懷上德倫的骨肉,那就主旋律得太沒天理了。
卡斯特從此具有了《異形》母親的色彩,一個繁殖機器,就像《隔山有眼》里那群變種人對他們掠來的女人幹的那樣。值得注意的是,卡斯特是在商業公司的利益驅動下決定擔負這一使命的——通常的指責都會把人造生命這樣的「怪胎」歸結於孟山都輝瑞們的名下,跨國公司的經濟利益似乎天然的與人類良善相對立,在《人獸雜交》里,這樣的描寫仍然存在,尼科利不得不多次面對公司老闆威廉•巴洛的威脅(飾演巴洛的大衛•休萊特在《異次元殺陣》里就與導演納塔利有過合作,還在著名科幻劇集《星際之門:亞特蘭蒂斯》里飾演過天才科學家馬凱博士),不過相較而言,《人獸雜交》裡的生物公司沒那麼臉譜化,他們基本上是在按照正常的商業邏輯辦事,正常的商業利益追求,看不到有多麼利慾薰心(真要分個是非的話,反而是尼科利夫婦先騙了公司)。

當卡斯特決心養育德倫留下的孽種時,公司的女老闆與卡斯特一起呢喃著「會發生什麼最壞的可能」,扶著肩頭望向窗外。這顯然是個嚴肅的思考,不然,人造生命的題材很容易演繹成《人體蜈蚣》那樣的無聊B級片。商業公司顯然沒有威逼——「利誘」相對於卡斯特肚子裡的巨大利潤來源來說也不能算過火吧——卡斯特,與其說是支票保住了卡斯特的孩子,不如說是想要做母親的願望控制了卡斯特。喪女的悲痛讓卡斯特造出了德倫——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邪惡的慾望。不過從血緣倫理上推斷,卡斯特肚子裡的生命有些複雜——它是德倫的孩子,德倫是帶有卡斯特基因的孩子,那這孩子算不算直系血親亂倫的產物?但另一方面,它只是帶有卡斯特的基因,從邏輯上講與卡斯特利用自己的部份基因造出另一個人造生命來沒什麼兩樣(只不過營養液罐變成了自己的子宮),所以,卡斯特的新孩子似乎沒有倫理問題。不過,罐子裡出來的德倫也容易下殺手,一俟卡斯特的肚子裡出來個孩子(除非它像異形幼體一樣從宿主體內破體而出),這人權什麼的就要提上議事日程了。

人造生命是否預示著人類末世的來臨?許多「有識之士」都在呼籲停止人造生命的研究,不過我以為這是螳臂當車,既無必要也無意義。生命科學是把雙刃劍,從常識上講,所有的醫學都可以算作廣義的生命科學,人造生命的研究畢竟能夠對攻克疑難雜症有幫助,若因其可怖的前景而禁止,那醫學豈不是都該被禁止?再者,人類啟動了生命科學的車輪,這輛大車就會不可遏制的始終運轉下去——而生命科學這輛小車也是被綁在科學技術這輛大車上的,照此邏輯,難道要禁止所有的科學技術發展嗎?一個可能的反駁是:不禁止,但要劃一條發展的界限。不過一來界限由誰來劃是個大問題,二來你若不發展過頭,又怎知界限該劃在哪裡?我認可人類要有敬畏之心,要保有神秘主義的信仰,但技術的發展,恐怕還是只有技術自身能解決。
反過來說,人類的倫理也始終在與時俱進,既有了人獸雜交的產物,那就適應他們好了。千百年來,同性戀、異裝癖、土著人不都是這樣被認同了?

當然我們也要直面末世將近的現實,風靡世界的「性感哲學家」齊澤克憂心忡忡的寫道:「我們應該將災難作為無可避免之事來接受,然後回溯性地行動,瞄準那些已經寫入星相裡的東西,瞄準我們的命運」【1】。
人生了卡斯特、尼科利,然後他們又「生」了德倫,德倫又即將生出與卡斯特交媾之子,按照這個邏輯線條,其實他們都是「人他媽的」。
事情清楚了,根本沒有妖怪。


【1】《生於末世》,吳冠軍譯,2010世博會斯洛維尼亞館紅寶書,第48頁

刊載於《看電影·午夜場》201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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