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無香

這篇影評是我很多年前在學校bbs上看到的，但是id已經死了，也聯繫不上。但是我真的很喜歡這篇影評，所以就貼出來，望原貼主看到後跟我聯繫。


    先假設真有愛情這回事吧，——林奕華的口頭禪。
    張愛玲的文字轉化為關錦鵬的影像，其間是林奕華的劇本，他們都在表述著感情的千瘡百孔。不過是一男一女，在纏綿的表象下，各自計量。《傾城之戀》里，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自私得如此真實，只有原諒。

    開始和過程都是千瘡百孔的，但其間也會生發出一點點純粹的情。那是否是二十年代周旋的歌聲呢，透過昏暗的電車玻璃，他和她的面容如此模糊，電梯轟隆轟隆地上下，逼仄的公寓房子，卻有走不完的寂長的迴廊，他和她在兩端，眼波流連，言詞挑動，身體的進退間充滿曖昧的想像，一來一回，緩緩接招。輕解羅帶，黯然銷魂。最後居然生出了幻想，想不顧一切抓住那點純粹——我們偶爾的純粹。這素樸的生之願望，令我有平靜的感傷。
     問題在於，我們並不知道千瘡百孔。我們就以為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好了，不要去的看那上面爬滿了虱子。

     他因為渴望她的身體而對自己說他愛上她的靈魂，可能原本就沒有靈魂這回事，所謂愛，歸根結底不過是情慾而已，但也沒有什麼，情慾是件美好的事，美好而實在（她帶著微微的嘲諷）。

     這個故事可以有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男才女貌，驚鴻一般的婚外戀，男子要擔諸多責任，迫於壓力不得不與她分開，多年後邂逅已為人母的她，有些許的悵然。多年後如果相逢，何以賀汝？以沉默以眼淚。拜倫的詩終於可以派上用場，如果想更romantic一些，還可以安排他們舊情復發，各自奮而離婚，或者相擁殉情而死。這真是一個完美的love story，我一定會看得很開心。愛情這回事，常常是可作笑話看的。
    尤其是出來看清來龍去脈之後，更有虛幻的味道，我說但這並不意味著拒絕享受其間的樂趣，或者享受痛苦。頹廢主義者往往以所有激情抓住瞬間的沉淪，因為他們知道沒有什麼能夠永遠。只問快樂吧。問怎樣我們可以快樂。費里尼說，無所謂開始，無所謂結局，只有無限的生活熱情。
    這個故事可以有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哪個故事？

    日常生活里一對男女瑣碎的情事，卻配了宏大的音樂，嬌蕊攤牌的那一段配樂甚至如教堂的康塔塔。以前讀到過一句話：像任何一雙庸俗的戀愛男女。我稱之為經典，關鍵有二：首先是「任何」一詞形容之普遍，其次是「庸俗」二字的位置，若置於男女前則否定的是這一對男女，而如作者所寫放在「戀愛」前則否定的是戀愛本身。這音樂聽來有種奇
妙的反諷，一點點平淡的悲涼。

   光影處理得黯然而恍惚，在這樣的色調里，夾雜著一個正常男人的生活：妻子，情人?母親，弟弟，朋友，工作，交際，從公寓到公寓，電車緩慢行駛，廁所裡干靜的瓷磚，他平靜柔和的妻，生兒育女，久遠的一點情事，1936年的大公報，瑣碎又瑣碎的，任何一個正常男人漫長擁擠的一生，在繁複的細節里，發現人生的虛幻意味。彷彿生活是永恆設定的，變幻的只是人，而一張臉與另一張臉，1936年與1963年與2003年，並沒有分別。所以我喜歡靜止凝滯的鏡頭，物事不變，只有人進入出，來回穿梭，如此這般，便是千百年的歷史。
   若是以前，我會激烈地想要走出去，現在不了，無所謂走或不走，虛無不需要對抗，只需要對它心平氣和。

   所以也就是如此了，光影閃動，眉目無香，我並不覺得有多少值得悲哀之處，我們生活總是缺乏足夠的份量，用不著這麼沉重的詞。我心裡有平淡而乏味的感懷，事事都很淡然。林夕寫，等到一切風景都看透，你是否會陪我看細水長流。也就是如此了，等到一切風景都看透，彼此做伴，共看細水長流。
    這真的是很平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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