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件事情要向大家宣佈一下」

「子欲養而親不待。」我曾經自以為是，覺得這是最悲傷的一句話。

Wollen和möchten是德語中的兩個情態動詞。Wollen表達的意願非常強烈，日常生活中使用不太禮貌，比如五六歲的小孩子用的就比較多：Mama, ich will das Eis essen. (媽媽，我要吃雪糕！);但是，成長過程中，我們必須學會客氣，學會禮貌，學會möchten：Ich möchte Espresso.或者使用虛擬語氣：Ich hätte Espresso.（我想要一杯Espresso）。會說這兩句話說明，我會說一點德語；也說明我還是挺懂事的——至少對外人是這樣。

但是，我們往往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很殘酷。以前和爸媽通電話，他們多問兩句，我總是簡單粗暴：「哎呀，你別管了……」「哎呀呀，我知道啦……」「哎呀呀呀，你又不懂……」正如《飲食男女》中朱爸為他自己考慮的時候，說：「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沒什麼話不能說的。」

在李安所展現的這個家庭中，家庭成員之間非常獨立，保有秘密，父親與兒女之間是這樣，兒女之間也是。彼此之間保持距離，很少交流，都到最後了，才是像徵性的通知一下大家。週末的晚餐不是一個交流感情的場合，只是一個各自用來「宣佈」的機會。

朱爸：「其實一家人可以在一個屋簷下，照樣可以各過各的日子，可是從心裡產生的那種顧忌，才是一個家之所以為家的意義。」朱爸為了不給三個女兒造成負擔，一直隱藏他和錦榮的感情，每次飯局想說話，總是瞻前顧後：「我這兩天……」最後終於說不出口；但是做兒女的就不一樣，想說什麼立刻就說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宣佈一下……」 叛逆的二女兒家倩如此，小女兒家寧是這樣，而大女兒家珍也同樣：一直口口聲聲要陪爸一輩子，但遇到學校的排球老師後，閃婚了，義無反顧。梁母：「……兒孫自有兒孫福……孩子是上一輩子欠的，這一輩子討債的冤家，沒一個是有良心的，最好是不要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當老姑娘家珍也搬出去，有了歸宿，朱爸終於藉著酒勁，也向大家「宣佈」了一下。

「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話我也聽我爸我媽說過好幾次，對隔壁的奶奶說，或者也是對自己說。也許漢語沒有時態、語態這些亂七八糟的，影響了我們的情感表達；但是當我知道對自己的父母也要用möchten的時候，我已經離開家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