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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同谋者/

7.1 / 13,471人    115分鐘 | USA:98分鐘

導演: 陳可辛
編劇: 林愛華
演員: 甄子丹 金城武 湯唯 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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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束衣

2011-07-07 22:35:20

武俠:片名是電影的靶子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本文涉及多處劇情,雖故事老套,還是以無準備觀看為好
PS:兩小孩選得不錯。




42年前,王羽厭倦江湖爭端,隱居,焦姣被擄走,王羽舉刀殺殺殺,發現鄭雷陳星之苦衷,接著殺殺殺,干翻劉家良午馬袁和平唐佳田豐,爽。

14年前,甄子丹脫離殺手組織,隱居,李若彤被擄走,甄子丹爆衫打打打,干翻譚鎮東麥偉章姜皓文林國斌,爽。

差不多早些時候,李連杰脫離殺手組織,隱居,莫文蔚被擄走,李連杰變裝打打打,干翻若干鬼佬直至龍剛,爽!

只是想說,這些故事無非從來都是這樣走。大家愛看野狼扮豬吃老虎,愛看浪子回頭棄暗投明,愛看生生相剋師丫長技以制丫,愛看絕對的壞人被虐殺或者秒殺,愛看強大的惡潰敗在顫抖的正面前。遠的效應且不論,僅這武之火花的爆起,肩上所知那些不公彷彿被稍稍卸去了一點力。

這遊戲年復一年地重複著,螢幕以某種默契還原並作實了國人在文字中敘述出來的獨特設定,然後一再一再地推演,似乎把這些暴力與意志真正變成了一段歷史。我們在疑惑後開始堅信,在嚮往中繼續傳承。骨節碰撞聲以及飛濺的鮮血中,這些沒見過大俠的星斗小民們似與有榮焉。非官方力量的懲惡揚善劫富濟貧,是無論什麼年代都未曾改變過的真正主旋律。有沒有歌在唱,都一樣。

《武俠》大框架,依然照如此所定。

不同的只是,陳可辛把一個不屬於這世界的人放了進去。

徐百九。

他是來招人討厭的。

篤信物質,所以功夫在他面前只是各種傷害;嚴守律法,所以人類在他面前只分有罪或無罪。他努力像一台儀器那樣去懷疑、分辨、證明,玩命地以一切力量去連接紙面上的因與果,無視自己的感受,甚至無視大環境的無力。在一部叫《武俠》的片子裡,武,和,俠——都在被他試圖否定著。這還不是來踢館的?

陳可辛怎麼了?

最重要的是,其實徐百九並沒能給出否定後的結果。姜武叼著煙問過,「如果法不能讓一個人變成好人,那這法要來何用」,他答不出。但他審慎地看著這個世界,也逼出了武俠紅塵中最尷尬的事:高手到底要不要遵守法律。你要以普通人來看待要求自己,那麼該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自首,但這又何必呢,道德高手進了囚牢,無德低手禍害人間。所以相關話題從來類似於小龍女的月經,王語嫣的手紙,是大家沒事不會去想的。煩。

大多數結尾,大魔頭伏法後,警察都是很酷地戴上帽子,眼睛看著另一個方向,「你有殺人/偷東西/放火嗎?我怎麼沒看到?」,至多也是「下次我們見面,就一定要分出個勝負了。」鑼鼓一聲炮灰揚,皆大歡喜領便當。

我們不需要現實來告訴我們該怎麼做,因為誰都做不到。

可,那到底靠什麼去評價一個人是好人。電影開頭的敘事細細鋪陳劉金喜的起床、早餐、工作,對家人愛護對友人恭敬。嗯,這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我們對他心是軟的,想到他即便十年前雙手沾滿血腥,似乎也沒那麼要緊了。但如果是直接就講明,你朋友的鄰居劉君是異族殺手。設身處地,你是不是會把其社交的憨笑拋在腦後,開始勸自己朋友搬家?東野圭吾《惡意》的那個做法,自然是有基礎的。

別相信你的判斷與選擇,連身體都是會騙人的,幸福來自內啡肽,愛情來自多巴胺。於是徐百九不看為什麼,只看動脈、血管、神經,這些事實。豪斯也說,病人都會撒謊。不會撒謊的是他們家垃圾箱。

所以,也許真的這強尼德普般愣萌愣萌偶爾引起點笑場的金城武不可,如果傲得像劉獨峰,如果冷得像沙威,哪怕帥得像花無缺,徐百九鍥而不捨的追查都會加劇產生令人不適的反應。但即便如此,這個人物自身精神的矛盾,行事邏輯的不完善,動機上的不足,都還是給這個故事裡的小鎮和故事之外的結構帶來了極大的破壞性。比方說,劉金喜對他的信任,其實是劉自己對向善的努力,但事實上卻導致了更壞的結果。從功利上看,是否下一次要更心狠手辣一些呢?這個無解,來自於徐百九所堅持的原則,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而對於整個情節的功能,他的存在必要也非常之弱。要編故事的話,劉金喜可以有無數理由露出馬腳被地煞察覺,沒露馬腳,地煞要找也不難,總之湯唯被擄走,然後劉金喜殺殺殺。爽。

於是任誰也看得出,徐百九就是陳可辛自己,他做這件近乎於犯眾怒的事,只是因為——

他不相信。

"俠義,跟恐龍一樣啦,我們知道有,但誰都沒見過。"

因為不信,而且堅持要表述這種不信。所以他在讓金城武在鬥戰正酣的兩個人旁邊努力地解說著,干擾觀眾腎上腺素的分泌,把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論靠著CG畫面塞進來。所以他讓金城武即便能通過所有旁人斷定劉金喜是個好人,還是冷漠分辨著謊言,還是要劈下那把鐮刀。陳可辛一直秉承著觀眾看什麼我就拍什麼的理念,但他自己卻又從來不可能放棄自我。這些懷疑,這些力圖變革的堅持,這些在了解與不解之間的徘徊,讓電影陷入一種奇怪的氛圍。這是一部份人覺得開場平淡,另一部份人覺得高潮胡鬧的主要原因吧。

王羽好像也抱怨過,打得太少了。

前面做懸疑做推理讓大家耳目一新,問題在於,推理的真相,觀眾比徐百九知道得早;推理的結果,觀眾不在乎。立足點,在哪裡?

用了甄子丹,怎可以不打。但《武俠》從一開始,就沒有給大家預設一個只要打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在「隱居高手被迫重出江湖」這個被拍了幾百次的經典結構里,新加進去的這些有如滴水落進滾油。就算陳可辛化力氣塑出樸實的影像風格,拍騰衝的民風,拍大量非遺細節,把戲肉從老殼子裡剝出來,故事依然沒辦法統一化。

最深層的核心裡,這個電影的力量同我們熟知的那些武俠片所能調用的各種動力,根本是南轅北轍。接近於狂歡的情緒,接近於舞蹈的肢體,彈簧壓到最短竹子拉到最彎的反彈,在《武俠》是被審查的對象。

千萬別被所謂懷舊符號騙了,這貨根本跟《打擂台》是兩個方向的思路,以及態度。

所以我完全不在乎這電影裡所謂微觀科學是否成功解釋了武功,我欣賞的是它努力在解釋的那種執著,乃至於無力。說真的,這不是說陳可辛做的不好,換個人也許能做的更好的事。本來就是建在浮沙上的巴別塔,解釋出結果無非多點噱頭,而只要做了就會有人挑錯,到底有多少人真正的想過任督二脈倒底在哪呢?這和懸崖裡的錦盒,山谷裡的高人,叢林裡的奇獸,雪山上的異草一樣,都是一個外掛而已。

車田正美《聖鬥士》的開局,青銅十人擂台賽,解說一會說哇大熊座的雙臂已經相當於多少噸了,一會說天馬座這一瞬間踢出了好多腿大家請看錄像。結果呢,希臘諸神陸續登場,五百年之聖戰再重演,為了世界愛和正義,少年們在女神身邊拋灑熱血。你這些計算體能的儀器,玩去吧。無限武鬥的浪漫之一,就是看不見的系統,不需要認真地解釋。

所以這其實是一個有關信仰的故事,而徐百九幾近以殉道者般的方式在這個世界裡努力探索著,冒著被滅口的危險,頂著被同仁質疑的目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面對其他捕快「讓他們自相殘殺」這樣的建議,他面孔扭曲地負氣大喊「那還有什麼用?」這一刻,他真的不是一個人,只是代表了他那點小小堅持。

林雪在地上一點點往前爬,"兄弟托寄之物私騙者,死於萬刃之下,幫外人劫兄弟財務者,五雷誅滅"

虛竹舀了一勺水,"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若不持此咒,如食眾生肉。縛悉波羅摩尼莎訶。"

又是金城武在雨中一步步往前走,"外人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兄弟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

陳丹青的「去他媽的!活下去最要緊」恰恰在他們眼中看來最是無物。

可惜,戲劇終究是需要高潮的,壞人終究是要來的。

兩個人在自持的理論研討讓絲毫不讓,卻又不得不最終回到聯手抗敵的路子。於是,也因為這樣,導致了這部電影本身產生了明顯的,混亂。

好多年前,在網易周黎明留言版,奇愛同nozick也就是如今變身後的梁贊師傅就《上帝之城》到底好不好討論過一番。關鍵一點也集中在,導演對巴西這個出生地其實保持著複雜與曖昧的態度,且直接將這種複雜情緒拍進了電影中。那麼觀眾要不要對導演其實自己也沒有想清楚,或者說只是試圖在電影裡想清楚的成品買單呢?

於是,在徐百九彌留之際,他的分身在雨中看著自己,留下了眼淚。按照之前的伏筆,可以視作他恢復了感情,但他到底在哭什麼呢?是不是長毛終於發現自己其實在這部電影裡的努力,註定走到這個絕望的境地呢?

徐百九必須死,如果不死,他還是得抓唐龍。

不禁要問,這個電影的主角,到底是誰?

所有的戲劇性上的問題,所有氣質上的問題,所有風格與內涵的問題,反面人物出場太晚的問題,假死橋段無意義的問題,諸多細節疑似斷線頭的問題,說到底都由這個而來。按道理甄子丹作為經典故事的核心,作為商業的保證在一邊,但金城武作為導演的替身,作為作者的不捨,在另一邊。

最終,陳可辛能做的,只有堅持打下那個雷。

44年前,張徹在《斷腸劍》里讓似乎身為男二號王羽死去,讓男一號喬莊尷尬地站在一旁,那時候,他或許未必知道他真的要什麼。但他一定知道他不要什麼,他不要白衣少俠風度翩翩,男才女貌馳騁江湖。他要的是壓抑後的男性力量!要的是爆!衫!要的是力!竭!而!亡!要的是血!淚!於是,終於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武俠世界的一些特徵。

還是再說一次,我個人很喜歡這部電影,它自然不是陳可辛最好的導演作品,不是最優秀的武俠作品,更談不上優秀的反武俠作品。它只是讓我清晰看到了一個人的堅定與懷疑,才華與限制,負氣與妥協,創意與算計。

何況,還有阿玉在得知真相後垂下眼的一瞬。

值了。

語意混亂,辭不達意,只是因為本能地想靠近一點。我很喜歡周星馳的《功夫》,但如果讓我選擇,我寧願少看一部《功夫》般恣意爛漫的,而再看一部《武俠》般暗夜行路的。

當然,如果能都看,給個村長也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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