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們，與我們有關——電影《鋼的琴》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所有他們，就是我們。所有曾經，都是現在。——題記
 
 


  《鋼的琴》，一部小成本電影，每場放映看的人不超過10個，有人看得懂，有人看不懂。它不是一部藝術電影，也不是一部歌舞片，更不是情景喜劇。它是「國企 改制」「億 萬 工人 下 崗」「工人階級從領導一切到弱勢群體」這個改變現代中國 歷史的大事件的良心註腳。

  吳曉波先生看過之後在FT中文網寫了一篇《中國工人階級的憂傷》這篇文章寫的很好，裡面說了一個很熟悉的真實故事：「——當時鐵西區很多工人家庭全家下崗，生活無著，妻子被迫去洗浴場做皮肉生意，傍晚時分，丈夫用破自行車馱她至場外，妻子入內，十幾位大老爺們兒就在外面吸悶煙，午夜下班，再用車默默馱回。瀋陽當地人稱之「忍者神龜」。」

  時間腳步一刻不停， 其實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末蔓延至本世紀初的巨大群體傷痕已經在地理上漸漸失去了它的座標。2010年初我到瀋陽鐵西區，沿街看起來那裡向任何一個新的開發區一樣進駐了很多汽車專賣店，4S店，還有東北第一家宜家家居瀋陽店也開在那裡。如果王兵沒有拍攝《鐵西區》，如果沒有2011年7月上映的不討好電影《鋼的琴》。我們都可以選擇忘掉這件事了。反正距離國企改制職工下崗的時代之痛已經過去10年之久，億萬 工人 階級老大哥接受了「命運」，在「從頭再來」的響亮號召聲中自尋出路，沉默老去，絕大多數在社會底層，承受著「改革所帶來的必然陣痛」。

  經歷「必然陣痛」的並不止鐵西區，並不止瀋陽，並不止東北三省老工業基地，痛的是全中國，涉及的是億萬 工人 階級和他們的家庭。這件事的妥善處理和足夠估計以及基本保障難道不是改革設計當中的應有之義？不然的話，我們為了誰來改革？

  我們之所以不能接受戰爭，是因為我們都有一種人類共識，任何一場假正義之名的戰火紛飛，其直接損失就是讓無辜的平民生靈塗炭、流離失所。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致為珍貴。

  生而為人，生命也並不僅僅以苟活為標準，這億萬個生命在大工廠時代，在「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山呼海嘯中，被教育著學習了技術，被引導著形成了信仰，被規劃好了人生，被塑造了價值觀。而後來輕輕一句「改革陣痛」，顛覆了這一切。 當人生來形成的一切價值觀和生存技能評價體系以及社會榮譽感、社會保障被全部剝奪的時候，你覺得他還有生命嗎？
  關於鐵西區的歷史，官方記錄上始終有著這樣的輝煌一筆：「1951年5月1日，凝結著瀋陽工人階級心血和智慧、飽含鐵西工人愛國深情的第一枚金屬國徽懸掛在tiananmen城樓上。」 後來，也是愛國的鐵西工人，他們中間有人做了忍者神龜。

  那些過去的事，那些已經沉默了的人們。

  其實他們不需要我們惦念。我們什麼也給不了他們。如果十年之後的今天，政府的哪個官員願意在春節的時候為他們的老舊住房換一個暖氣管子解決一下保暖問題，他們就會覺得沒有忘記他們。充滿感念。對於他們，並沒有原諒一說。他們絕大多數並不記恨這場改革，也沒有足夠的資訊和權力去分析與堅持改革之中是否他們的利益原本應該得到保障。平日他們默默奔波，因為除了那永遠也跟不上物價飛漲的養老保險之外沒有任何保障體系，所以日漸嶙峋衰老的身體還要忙著和時間賽跑。偶爾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會像《鋼的琴》裡面那樣，一起唱唱年輕時候流行過的蘇聯歌曲，回憶回憶有車間主任和工會主席的時光，交流彼此孩子的現狀，感嘆自己沒有能力，要不然也能「從頭再來」，就可以給孩子更好的未來。他們在電視報紙宣傳機器連篇累牘日以繼夜的報導中，也相信，是自己「不爭氣」，跟不上時代的發展。
 
  如果你說，為什麼不「從頭再來」？這個世界畢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誰沒有在轉軌中活下來就是他沒有競爭能力與活力。不是還有那麼多人重新爬了起來，發家致富，二次就業，再創輝煌？
  我們不是在做「奇蹟論」和「菁英論」。任何一個金字塔尖端總會有人，英雄確實都很偉大。但這不是我們將水漫至金字塔五分之四處然後觀望誰能繼續向上爬的冷酷理由。什麼是人民，就是絕大多數人。什麼是人民福祉？就是絕大多數人的幸福和尊嚴。
 
  什麼是幸福和尊嚴？就是陳桂林的妻子可以不改嫁，就是女兒圓圓可以不離開爸爸，但也不離開媽媽。你以為改嫁的後爹多有錢嗎？沒看見白眼狼前妻其實到最後一場戲之前都穿著那一件衣服，那一雙鞋，那唯一的一個包。原來都是廠裡的工人，都跟著國家大煉過鋼鐵，都跟著國家趕英超過美，都每天接受著「集 體 利 益 高 於一切」和「以廠為家」「國家是大家，自己的是小家，沒有大家哪有小家」「沒有國家富強，哪有小家幸福」的強力灌輸。 後來，國家富強了。後爹賣二斤爐果對一片撲熱息痛做的假藥，「從頭再來」爬上了金子塔頂端。底下，一片洪水滔天。小家的幸福呢？那些組成大家的小家的幸福呢？

  《鋼的琴》是一部特別好的電影。有良心，不苦情。 不晦澀，很幽默。沒有沉澱在悲傷之中，尊嚴澆鑄了這架鋼的琴。
 
 
  最近苦難的事情很多，看這部電影也不是讓人輕鬆的事。但我還是要寫下來，因為這不討好的電影馬上就要下線了，但是大時代還是在犧牲著他的蟻民們。如果我們覺得這是「他們的事」，與我們無關。那誰能料到，迎接我們的又是什麼。
 
 
—— #武陵光影放映室#
 
 
同時，向電影導演張猛，主演王千源和秦海璐致敬。看了 @鸚鵡史航 的影評，知道了他們零片酬拍電影的幕後辛勞。想起一句話：「如果這個世上看起來壞人太多，那一定是因為好人們還不夠努力。」謝謝你們的努力。謝謝你們。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