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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The Flowers of War

金陵十三钗/TheFlowersOfWar

7.5 / 56,313人    146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劉恒 嚴歌苓
演員: 克里斯汀貝爾 保羅薛納德 倪妮 張歆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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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城胤希

2012-01-09 02:03:51

霧靄中一線光明


金陵,這個嫵媚風流的字眼,發自唇齒便令人神往。當你盪舟秦淮河上,兩岸絲竹管弦,吳儂軟語唱晚,燈火搖碎的河水裡,彷彿還慘揉著六朝的金粉脂翠。「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她是要人捧在手心裡,供在心裡的旖旎安逸之地,怎禁得戰火的蹂躪?但二戰時期的中國大地上,無處能得倖免。最嬌如天物的金陵,如淪陷中那些慘遭玷污的金枝玉葉,難逃最深重的恥辱。
1937年12月13清晨萬炮齊喑,是一座城池、一副嬌軀「放棄掙扎漸漸屈就的靜」。然而,靜只是炮火的靜,軍民逃難和日軍進城是電影必展現的廣角群像,地獄來臨的前奏。幾十萬潰敗大軍和南京市民一道擁堵著渡江,幾座城門擠得水泄不通。一座座重型武器被沉入江水,一塊投江的還有絕望賭上一局的人們,抱著木盆、木箱、搓衣板,妄想能在十二月的寒流中渡到對岸。也有上不得船的,以超常的耐力趴在船沿上。另一邊,「成百上千打著膏藥旗的坦克和裝甲車排成僵直的隊陣」,「竟也帶著地獄使者般的隆重,以及陰森森的莊嚴」。
這一天,南京城門洞開,一具具屍體被日軍的坦克履帶軋入地面,眨眼間被印刷在離亂之路上,旖旎多姿的青樓紅粉們,像兔子一樣,從秦淮河南岸的來燕橋一帶,撒腿直奔「安全區」而去。已經撤到城門口的國軍殘餘部隊,遭遇日軍追逐的學生,面對教官準備戰鬥的指令,手下的士官問「真打?還差一步我們就出城了」,就換回一個一命換命的被撞人性加分。軍隊五六人排成一條直線衝向坦克,在肉盾相繼陣亡後由最後一人拉響身上捆綁的手榴彈與敵同歸於盡的慢鏡頭,更是反映出了屬於那個年代的戰爭的殘酷與軍士悲壯的血性與無畏。
張藝謀用6億多的投資還原了這一壓迫人心的大畫面,其中女學生、妓女、傷兵以及假神父一路躲避逃到教堂,這便是故事線的合攏捻起。
陽光照亮了教堂主樓上倖存下來的玻璃窗,由五彩玻璃拼成的聖母聖嬰聖像投映在教堂庭院裡巨大的紅十字旗幟上。剛剛風塵僕僕逃回教堂的學生孟書娟趴在巨大的玻璃窗前,聽著鐵門外阻斷傳入的喧譁聲,看著玉墨和青樓妓女們穿著旗袍花枝招展的走進教堂這片平日裡一塵不染,清規肅靜的聖地。
十四釵和女學生的矛盾始終處於激化的邊緣,因為侵略者的模樣還沒出現在學生的面前,僅僅以虛幻的意向存在於腦中,既未經世事也未經人事的那學生們,想當然地把自己的道德評判標準等同於侵略者,以為自己在妓女面前是相對安全的群體。所以,在親眼見到第一起屠殺前,牆外的日本兵仍是抽象的敵人,玉墨等人則是具體的,活生生的對手。
日軍的子彈射穿教堂的五彩玻璃,擊斃衝突中的學生,它宣告暴行來臨。恐怖從這一刻不止於強暴本身,而在於強暴面前,女人們無貴無賤,是不諳世事的女孩也好,是秦淮花船中待價而沽的名妓也罷,在侵略者眼裡,他們和普通女人都一樣,都是待宰的羊羔。
在日軍闖入教堂之時,四處躲藏尋求避難之所的學生和妓女竟會在這個時候出乎意料地摒棄所有的偏見與鄙夷。玉墨給書娟她們留下進入地窖的門,書娟將日本兵引向了別的方向,不讓玉墨她們的藏身之所暴露。在這樣相互掩護,同為生命而尊重的情況之下,身份地位的矛盾也在時間與擔憂恐懼中開始消融。
大教堂的環境,將給任何場景賦予濃重的象徵性,無論聖地還是美國的旗號,都阻止不了日本兵的魔爪終於伸向這偏安的大教堂。「女孩們和窯姐們正要找地方躲避,院牆上已是一片黃顏色:至少有一百個日本兵爬上牆頭」。此情此景恐怖之極。隨後日本兵衝入大教堂抓女學生,尖叫和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裡交織迴蕩,直抵人心。假神甫約翰的第一反應是躲,但終捱不過教堂的哀號聲,自私軟弱的他豁然驚醒,才產生了一種保護弱者的人性力量,他穿著神父的衣服出來制止日軍,豈料日軍並不理會他的怒吼,他本人亦被暴打,眼睜睜看著一名女學生掙扎中墮樓身亡。
五彩的玻璃色彩明艷,這份絢麗襯托出暴行的隱晦可怖,以及人物內心的慘敗痛苦。還有聖像,聖經,聖物擱在熱浪灼人的戰火旁邊顯得冷漠虛無,誰也保護不了。
身處教堂對面染紙鋪的教官射穿彩色的玻璃,破碎的玻璃飛濺間代表著就義的開始。他開槍連斃兩人,將日軍引向自己,供奉了一枚經典的舍小保大的案例,以生命完成了最後的抵抗。
在日軍軍官的干預下,女學生獲得了暫時的安全。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安全不能維持多久,書娟也第一次覺得「這一刻她連地下倉庫的女人都能容得下」,也開始重新去認識和看待那群和她一樣命如蒲草的紅粉佳麗。
歷史是一塊塊石碑,歷史中的人只是石頭,歷史是一連串規模龐大的統計,歷史中的人只是個把數字,歷史是一整片連綿的海岸,歷史中的人只是被海浪抹去的臉,當人們意識到這一點,故事翻轉了歷史。
人需要重新在時空的長河中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恢弘戰爭圖卷中的「刺點」,那兀自發光的人性。
《金陵十三釵》也有它的刺點,不是那座石頭傾圮的城市,不是那個彈痕纍纍的掩體,不是高懸十字架的教堂,也不是那一張張披掛著神甫、軍人、學生、漢奸身份的面孔,而是一具具鮮活的肉身,包裹在妖冶的旗袍中,浮泛著千年秦淮河的漣漪風情。
在山河錦繡時,她們不過是嫖客把玩的硃砂,是凡民冷訕的蚊血,家國不在,世人啐言她們是猶唱的商女,殊不知,縱是國泰民安,她們亦是紅塵中的「傷女」。她們就像揚子沉底的泥沙,被嘩嘩的腥紅翻騰出來,站在一道聖光之前,此刻,那一身嫵媚的旗袍,比任何一件制服,都散發著生之欲,人之志,心之純。
豆蔻和受傷的小兵相依相偎,相濡以沫,分享地獄門前的一點溫暖。她餵他吃藥,當天想媽的時候抱著他哭,最後她的終結也在於心痴。琵琶只剩一根弦,為了讓浦生臨死前聽一曲完整弦調的琵琶曲,懵懂的小妓女豆蔻和香蘭走出地底,走出教堂,也走上了絕路。
當她們在城中遭遇日本兵,便如羊入虎口。那一個個奔逃的長鏡頭擄走人的呼吸,不止因為感官的震撼,還有強弱力量的懸殊對比,豆蔻在這裡毫無逃脫或被救的希望,她是這個柔弱亡城中,弱勢者的縮影。
《金陵十三釵》之於《南京!南京!》的差別是對暴行的揭露不再摻雜任何侵略者的柔情和反思。眾所周知整個血腥的二戰戰場上,沒有一座城市遭到如此血腥的屠戮侮辱,不用說房屋燒為焦土,平民的屍首成為填補彈坑壕溝取之不盡的材料,殺人方法也發展出五花八門,發展成變態獸性的狂歡——這些都是由約翰和英格曼神父的養子喬治穿越殘城,通過他們的眼睛得以呈現。
當一個城都亡去,又豈有風流獨活,孤芳自賞?教堂地下狹窄的庫房,是秦淮河風塵女子們最後的明艷照人之所,戰爭中最後的繁花似錦之地——而這明艷繁華,不過是為了交與鐵騎踐踏,正如電影的架構「美麗如畫的女人遇到世界上最大的災難性戰爭」。
約翰帶著豆蔻用命換來的琴弦回到教堂,也將噩耗和更深的絕望帶回了教堂。他與花魁玉墨的感情戲也開始在無望的黑暗中開始發酵,玉墨作為妓女中最有膽識的一個,頗具審時度勢之功,她目睹這個美國男人為躲藏的人們所做的一切,目睹他的物理和痛苦,產生柔情。他和她是聖像前的亞當和夏娃,耶穌和抹大拉,相愛帶有彼此救贖的意味。
當日本人再次闖入教堂之時,他攔在虎狼之師和女童之間,他與日本人鬥智鬥勇幾個回合,雖然因為力量的懸殊,那也不過是拖延時間。當僅餘的男人已無力解散,女人便站出來,以命換命。只有戰爭,才會把人推上這種選擇的絕境。
女童們剪短了發,抹黑了臉,難掩眸子的清亮。焦土之城,金陵墟上,僅餘稚嫩的花蕾。唱詩班中,讚美主的歌聲如同神聖天籟,盤旋沙場魔窟。神女面前,不揉沙的目光好似聖女臨凡,照亮污濁腥穢。而同為江南人的十二釵換上學生制服慷慨赴死前,第一次站在學生面彈唱起青樓的《秦淮景》,展示其身為妓女的搔首弄姿。
只不過,這一次曲調悠揚甚至略帶挑逗性質的《秦淮景》,音調內附著了更多的悲壯,與學生妹之前在日軍軍官前表演的空靈唱詩聲,形成強烈對比,從這一刻開始,十二釵與喬治的道德高度反而蓋過了女學生。
那一天的到來,約翰•米勒穿著不那麼合身的司事長袍,以一種謙恭而又憂鬱的姿態站立,等待著即將降臨於威爾遜教堂的審判。過去他高大,瘦削,沉穩而自尊,看起來不說是上流入物,只是也是個自信堅定的美國商人。但從唱詩班的誦唱結束那一刻起,他再也無法保持住往日的風度和莊重的氣氛了。他嘴唇顫抖著,嘆息著,漫步穿過被廢磚和瓦礫包圍的廣場,在深深的憂傷中,沒有走向那條往家走的路,而是停在了小禮堂的門口。就在數小時之前,他做出了一個情理之中卻又後悔莫及的決定——愛情和道義捨棄一個。很不幸,他鬆開了愛情的胳膊。儘管他也徬徨過,他問喬治「上帝教我們,這世上人人平等,我們這樣做對嗎」,而喬治的回答亦是他內心深處同樣無望的回答「我們只有這樣」。
於是,那個清晨,時間還早,霧靄的寒氣沒有減弱。北風吹響了屋簷下的冰凌,浦口的石板路泥濘難行,與街平行的那條護城河結滿了厚厚的冰層。搖曳生姿走來的十三釵,與初冬古都的肅穆是如此不和,但卻不妨礙她們同這個世界訣別時的自願清醒。她們想要說話,可是誰也說不出來。她們面色各異,她們胖瘦不一,脫去因年齡不一而下擺花紋不同的旗袍,換上素潔的學生裝,在十三張被認為帶有不詳和魅惑的臉上,已經閃爍著獲得新生的未來曙光……
當你覺得這部電影將會很沉重時,一段演員的自我修養,一場五塊錢上限的紛爭,讓人們一下子回到了新世紀。當帷幕拉開,燈光變暗,那些精到、慘烈的戰鬥,那些催淚,悲慟的永別,又讓殘垣斷壁中的古城秣陵,彷彿瀰漫著12月13紀念日應有的凝重,就像「石頭」與「肉身」,一個像徵堅硬、沉重,一個像徵柔軟輕靈。卻在這部電影中,匯聚在了一起。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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