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嬌與志明》：有情人未必成眷屬，男人不必太可愛

一
        自元朝的王實甫嘆了一聲「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願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一句常用來對一段感情作不負責的預言，或不科學的總結的算卦體式名言，便烙在許多男女情事的一招一式中。戀愛中的人多聽到粗淺抽象的祝福「祝二位有情人終成眷屬……」；婚禮喜宴上，也不乏混著酒氣和大笑和拍大腿聲音的讚嘆「果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啊！」。前者越來越像某種慣例，與「你吃了沒？」作用相同；後者頗有對「大團圓」結局的滿足，透著大快人心的和諧氣象。至於有情人如何終成眷屬，像是不可言說的秘密，鮮有關注與分析，這心照不宣的沉默的忽略中，我總懷疑，是藏著些妥協和醜陋的。
        電影的情節大致是：張志明與余春嬌的戀情由熱烈轉向平淡，不知不覺分手斷交，後張志明結識空姐尚優優並與之戀愛，余春嬌結識SAM。與此同時，張志明與余春嬌自從別後偶遇，往來不斷，做起了地下工作。從結局看，春嬌與志明是做到了「終成眷屬」：劈過腿的張志明在車站跑得更快了，追上了余春嬌，兩人間的氣氛瞬間回暖升溫，破鏡重圓的愛情展現出欣欣向榮的樣子，兩人親吻的有情有義，好不開心。看到這裡，已經有著急上廁所的觀眾在收拾隨身物件，準備退場。隨著馬桶沖水的聲音，腦中就只剩下一個團圓的結局。膀胱彷彿思想的利器，比大腦更給人快感。而「戀愛—劈腿—破鏡重圓」的戰略三步走中，一些關於責任和愛的問題被有意輕描淡寫的處理。這對觀眾是有誤導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典型的結果功利主義，遵循「結局美滿必然過程美好」的邏輯，這不是愛情的真相。
       有情人終成眷屬，是美麗的故事：心心相印的兩個人，經歷種種波折種種磨難，終於結髮長生，生兒育女，笑傲江湖。這裡的磨難可以是社會的時代的，如《晚霞消失的時候》中的李淮平與南珊；可以是家庭門第的，如張無忌他爸媽；將來也可能可以是性別的……一切環境、種族、時代的因素都可以是有情人需要面對的困難，也都可以用來證明其愛情堅貞。然而，劈腿一事，是萬萬不能算作是「磨難」的。一個真正的「終成眷屬」的故事裡，男女主角可以在任何困難面前坦蕩地宣稱他們愛的熱烈，除了劈腿。梁山伯與祝英台可以終成眷屬，子君和涓生可以終成眷屬， 而周朴園和侍萍是沒有可能終成眷屬的。兩匹馬拉的車容易形成朝某個方向的合力，而愛情中的三套車，一定是要車毀人亡的。劈腿是原子彈，只用一次，就什麼都別想要了。
        有情人未必成眷屬。文革間的禁書《第二次握手》講述了蘇冠蘭與丁潔瓊相念一生卻未能結合的愛情悲劇，小說中兩人一見傾心但屢遭阻撓，後丁潔瓊出國，蘇冠蘭成婚。丁回國後始知一切無可挽回，與蘇冠蘭夫婦共同獻身祖國科研。這是未成眷屬的有情人，是壯美的不呻吟的愛情。相比之下，張志明與余春嬌的故事遜色太多：難以想像，他們在車站擁吻後，將如何解釋之前的情變。可以肯定，張志明與尚優優戀愛，其目的一定不包括與余春嬌破鏡重圓，而實際效果—當張志明與余春嬌破鏡重圓之後—卻有可能把張志明的劈腿故事扭曲為張、餘二人是「有情人」的證據—因為「最後的最後，你還是回到我身邊」。這樣會使後來又生活在一起的兩人都不至於尷尬，甚至多些溫情的談資：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劈腿我不鬧，地下工作搞一搞，失散的愛情又找到，我們不知怎樣和好了，想必不難白頭偕到老~這實在是瞞和騙的藝術。
        影片關注的是戀愛關係，是誰和誰在一起了，而不是誰和誰相愛了。片中人物，戀愛大於愛，因為愛是不能劈腿的，戀愛是可以劈著玩兒的。「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團圓景像，掩飾了他們有戀愛而無愛的困境。以愛的名義證明的戀愛，原來恰與愛背道而馳。這大約也是對當下現實的真實反映。
        
 
       二
         張志明應該是故事中的關鍵人物，他的主要經歷是：有一個女友，然後又有了一個女友，後來又有了第一個女友……賣點是「我從高中以後就停止了生長」。他以一個頑童的形象穿梭於余春嬌和尚優優之間，通俗的說，是腳踩兩艘船：一條在明處的新船，一條在暗處的沉船。新船吃水線不高，而沉船恰沒有沉太深，兩隻腳一高一低，竟然沒有扯著蛋——或者他本來也未必有蛋，他還是個孩子——高中以後就停止了生長。
        可以看出，影片對張志明的塑造，偏重其「可愛」的一面，而迴避其劈腿的事實。玩乾冰、對童年某種食物的偏好，傻氣的大笑，孩子氣的玩鬧，使他頗有些可愛的樣子，甚至在當著現任女友和ex偷偷簡訊相約時，也顯得那樣稚拙有趣。這是典型的「頑童」形象，「頑童」的本質是流氓做派。
        在女生撒嬌取寵的時代風尚漸漸落潮時，有一部份男性接過了「可愛」的大旗，幹起了賣弄純真的勾當。不難見到有男生以可愛、天真的面貌作為吸引和追求女生的工具，大約他們相信這是可以打動人心的，進而發現孩童面具的掩護下有諸多的便利，不少人因此自詡「我是一個孩子」。這種邏輯的核心是：孩子是可以被原諒的，以及孩子總是應該被原諒的。張志明是一個孩子，因此劈腿可以看做是小孩子犯錯誤，改正了就好，不僅不必認真懲罰，甚至要加倍呵護，加倍寬容。頑童耍賴時與流氓無異。這顯然不是真正的純真，孩子的面具只是掩護，這是精神綁架，是最不純真，最工於算計的。假如張志明失去」可愛「這一特徵，他的面目不知將如何猙獰。
        男人不必太可愛。任何一個男子，假如智力與身體的發育在正常水平以上，那麼，他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是在不該再標榜自己是一個孩子，更不該在傷害到別人時，以孩子的模樣博得同情、理解和原諒。如果說，男人犯錯時矢口否認是逃避責任的流氓行徑，那麼，裝嫩賣萌就不只是逃避責任，還會錯上加錯，讓偉大善良的女人們受二茬罪，上兩次當。
           
 
       三
          那麼，春嬌和志明怎麼會又走到一起了呢？若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何解釋兩人破鏡重圓？
        在我看來，兩人重新在一起，原因只是張志明在繞了一圈之後，發現了余春嬌是適合自己的人。假如把張、餘二人在之前的戀愛時彼此的認識和了解，看做他們第一次發現對方，而破鏡重圓時算作第二次發現。那麼，第二次發現不是第一次發現的自然延續，而是相對獨立的另一次發現，只是發現的對象沒有變過。簡單的說，張志明沒有一直愛著余春嬌，只是在又一段的戀情中，又愛上了一個人，而這個人，恰好還是余春嬌。
        那麼，為什麼會第二次愛上余春嬌呢？余春嬌的一句話側面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好想擺脫張志明，才發現我自己變成另一個張志明。」從中可以看出，張志明找的是另一個自己，余春嬌顯然滿足了他這種期待，而尚優優在這個領域不佔優勢。
        此外，兩人長期的共同生活，總會養成種種默契，容易有和諧穩妥的關係。從這個角度講，影片做到了緊貼生活的真實，昭明了一個具體的生活中的事實：在一起久了，就會懶得分開。
 
結語：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