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三俗，不成功

不殺之俗

類型片大俗之一就是惡勢力抓住主人公而不殺（或不速殺）。對此，沒追求的導演根本基本不搭理觀眾的邏輯訴求，王朝馬漢拉下去關了，就關了。至於為什麼前個砍了，這個關了，隨你自己去琢磨。有想法的導演呢，會惦記這事兒，會花心思去通過風格、劇情、角色塑造等環節去圓可能發生的自相矛盾。比如007系列中，魔鬼黨老大為什麼抓到龐德之後的處置手段拖泥帶水？只因他懷抱白貓，靚女環擁，辦公室捯飭得像綜藝現場，威脅世界的方式更像是大號惡作劇。通篇都在渲染哥只是一個傳說，觀眾還會去較真逮到頭號死敵不手起刀落嗎？顯然不會。而現實主義作品中，沒了風格化的照應，就只能在情節層面上，諸如殺警官為黑社會之大忌、主人公藏有重大秘密之類，給予直接的說明。
《黑騎士崛起》有點特別。原本它不存在此類困擾，因為漫畫版的蝙蝠俠是比007還風格化還戲說的。但諾蘭一門心思地往黑暗現實主義方向急領，問題才隨之而生：你讓「毒藥」越發的冷酷無情計劃周詳目標明確之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自然就成為其最合乎邏輯的行動準則，這種狠角色逮到自己顛覆哥潭市的最大阻礙之後，就該手起刀落永絕後患……但大的敘事又不允許。被抓的必要，殺頭的不行，於是陷入兩難。
諾蘭到底不是普通導演，他很清楚這種事如果避無可避，那與其等著觀眾發難，不如借當事人之口自己先行挑明：「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因為你不怕死，還巴不得去死。必需要你在這兒求死不能，慢慢受苦。」
公平地說，這套解得不錯。雖然「不怕死」算老哏，也有點虛，好在蝙蝠俠與毒藥此時處境的高反差很大程度上掩護到了這個有點虛的藉口。但諾蘭最不明智的是沒有見好就收，犯罪首腦大曝光時又換湯不換藥地玩了一遍：「這是把慢刀，慢刀殺人耗費時間。」少來啦！觀眾都看得真切，慢刀捅入，一堆八卦，不過是等著讓對手正義翻盤。如果前一處還有那麼點脫俗，這第二次卻是徹徹底底在還俗。

倒戈之俗

好在還俗之前，也非四大皆空。犯罪首腦身份現身的確是一大懸念（兼具煽情）亮點。諾蘭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自不必說，《越獄》里我們也見過此類移花接木誤導觀眾的手法：兩條線索並進，給你錯覺是警察要去抓A，但實際最終衝進了B的旅館房間。
但亮點閃爍之前、之後都是敗筆。之前，上面說了，慢刀不殺之俗。之後，便是貓女的倒戈！
真正的黑片中，陷害主人公的漂亮女人鮮有幡然悔悟的情形發生。無論是馬爾他之鷹，還是漩渦之外。正所謂情節易改，本性難移。但本片中的貓女卻莫名其妙地改邪歸正了！那段「我希望你來幫我」，「在我對你做了那麼多壞事之後？」「我承認有點失望，但……」，基本上與蜘蛛人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是一掛的。但不同的是，人家蜘蛛人的愛情浪漫主旋律動作大片的定位很清晰。它的說教也好，煽情也罷，都與其作品整體風格相一致。而安妮·海瑟薇所塑造的這個角色，卻是打著黑片蛇蠍女的幌子，實際履行著主旋律道德說教的功能。而且還是如此徹底的道德說教。諾蘭竟然連「無意中發現毒藥欺騙了自己因此才毅然決然……」之類的小的輔助情節都懶的用了，直接就是蝙蝠指導員的政治思想工作。
雖然理論上說，我們能夠理解諾蘭的創作意圖（歌迪亞的童年往事固然感人，到底沒有突破小我之恩怨情仇；貓女陷害他人之後被徹底寬恕，才更顯蝙蝠俠精神境界之偉大），但由於表現手法運用上出現了嚴重偏差，正義同盟的形成說教味過濃，缺乏必要的外在因素的推動，反面同盟的真相卻反而以最大懸念的方式驚現，此消彼長之下，造成一種不適當的反效果。觀眾會覺得人家毒藥那兩口子才真正稱得上有情有義。

打鬥之俗

但更致命地是，歌迪亞身份曝光之後，一個照理應該發生的後續情節卻沒有發生：她與蝙蝠俠之間的對決！如果壓根沒經受深井逃生考驗的毒藥都能和蝙蝠俠一勝一負稍顯下風，那麼是不是有理由認為，影片最高潮將是兩個僅有的達標人之間的終極對決？很多武俠小說都是這個路數：「孩子，許多年前也曾有個俗家弟子像你一樣打敗十八銅人陣闖出少林，這個人就是……」就是小說結尾與他決鬥的仇家！這是俗套，而且是一旦上道必須照規矩走下去的俗套。諾蘭偏偏沒走！
退一步說，假如深井的構思僅僅是針對精神意志層面而與體能搏擊無關，歌迪亞身份曝光後的角色衰減軌跡依舊顯得過於倉促。面對雙俠的空地聯擊，狡詐果決殘忍，總之此女一切性格特質都失去了功能，任由自己像坐輪椅的黑社會大佬一樣草草斃命於車禍。
回頭再去說普遍遭受詬病的打鬥場面。所謂風格寫實之說根本不能成為託詞，一個戴面具穿斗篷的黑衣人，怎麼會成為核彈危機、暴民上街等現實主義場景中的一部份？荒謬！就好像孫悟空碰到二郎神，倆人不展開七十二變，而是畫個圈撂跤！
諾蘭試圖將漫畫故事現實主義黑暗化後難以克服的尷尬就在於此。一方面，肯定不能像蜘蛛人那樣穿梭於高樓大廈之間吐絲結網，另一方面，由於大的故事框架已定位與現實主義，那麼無論你把打鬥場面設計的如何近於真實，打鬥這件事本身都會與你的故事風格自相矛盾。角色性格越是複雜，越是黑暗，對於週遭事物的態度越是憤世或充滿敵意，他就越不會去做當街打鬥這種事。那他會幹什麼？最起碼也是抄起自動步槍，走進電影院……吳耀漢講話，我只是因為瘋了才被關在這裡，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