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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粉红色的一生(港)/

7.6 / 90,788人    140分鐘

導演: 奧利維爾達昂
編劇: 奧利維爾達昂
演員: 瑪莉詠柯蒂亞 希薇泰絲特 克洛蒂爾德高倫 帕斯卡葛雷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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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草

2012-12-05 09:52:49

即使抱了滿懷的玫瑰,人生依然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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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後來,我有理由相信,一個人之所以成為傳奇,天份是其一,瘋狂也是其一。


凌晨兩點鐘,看完《玫瑰人生》,四肢冰冷。鑽進被窩裡,手腳止不住地輕顫。好像每當一部電影進入了我的心,我都會有這種亢奮的反應。

瑪麗昂.歌迪亞飾演的愛迪.皮雅芙,只有極少數的幾個鏡頭讓我意識到,這人原本是個有著巧克力般甜膩笑容的法國美人。
為了藝術扮醜的女星不少,但如她這般扮得渾然天成的還真是不多。這樣的「為藝術犧牲」才稱得上值得,無怪乎可以問鼎奧斯卡影后。

影片裡,她佝僂著背,抹一張囂艷紅唇,露一副怯生生的眼神,細得過份的眉毛輕輕一抬,寬闊的額頭上就佈滿了皺紋。
這樣的妝容,實在不美,卻恰到好處地詮釋了角色的特質。誇張的舉止、輕微的神經質、以及某種難以言說的哀愁。
你有無察覺,這個妝容,其實像小醜的扮相。

童年時期的皮雅芙,被一心追尋藝術夢想的母親拋棄,寄住在開妓院的奶奶家,是個被奶奶嫌棄的孫女。
妓女提提妮憐愛這個小女孩,充當起了她的母親。給她洗澡,帶她玩耍,在她眼睛險些失明之際,帶著她去祈求聖德蕾莎與小耶穌的庇佑。

但她只是一個妓女,她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又如何能來救贖她?
於是某一天,不願接客的妓女給自己和小女孩化了個小丑妝,兩人反鎖在屋裡,安靜卻徒勞地對抗命運。
兩撇上翹的嘴角與哀愁的眼睛,預言了寄人籬下的小女孩將來的命運——從貧民窟走出來的法國國寶級歌后,取悅了無數觀眾卻把痛苦獨自吞嚥的小丑。

後來,在提提妮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里,父親帶走了小女孩,將她帶去馬戲團見世面。
這是皮雅芙第一次經歷痛苦卻無奈的別離。小小年紀,已經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無能為力。

法國的確是個藝術之都,父親專業的體操表演只能落個好玩的評價,女兒初試啼聲卻令無數路人動容。
當時年9歲的皮雅芙,站在街頭高歌《馬賽曲》時,她的人生路已然鋪就。年幼的她或許並不能理解歌詞的內涵,但天生的好嗓子卻把悲愴與激昂唱進了人們心底。
一個好聲音所具備的煸動性,超乎許多人想像。
世間確有天份一說。

少女時代的皮雅芙,走上了母親的老路,與女朋友賽門妮一起,開始了街頭賣唱生涯。但她比母親幸運得是,生命中接二連三地有貴人出現。
第一個貴人是酒館老闆勒普雷老爹,他在街頭偶然聽見她演唱,驚為天人,將她帶去了自己的小酒館表演,並介紹了一些可能改變她命運的人給她認識。

不幸得是,在皮雅芙的歌唱事業剛剛起步的時候,勒普雷老爹被人謀殺了。擁有一幫上不了檯面的朋友的皮雅芙捲入了這起風波,遭人唾棄、謾罵。
這個時候,若沒有作曲家雷蒙.阿索出現,將她拖離這個沼澤,或許她也就此沉淪了。
雷蒙.阿索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她。他以魔鬼訓練的方式,教她正確發聲,教她姿態儀表,教她像個演員一樣去歌唱,將歌聲注入感情、注入靈魂、注入生命。
他將她從低級的小酒館一手拽起,拖上了高級音樂廳的舞台。

面對偌大的舞台、頂級的樂隊、台下黑鴉鴉的觀眾席,追光燈下一身黑衣的鄉下女孩實在乏善可陳。
但只要她一出聲,只要她開口唱歌,那具嬌小羸弱的身軀里就會爆發出令人心醉神迷的力量,令那些平日不可一世的達官貴人們久久地為她起立、鼓掌。
這就是藝術的震憾力,這也是名利場下的誘餌。定力不夠,就會被捲進慾望的漩渦,脫身不得。

天份從來都是把雙刃劍。造就人,也毀滅人。
成名之後的皮雅芙,有專人替她寫歌譜曲,有劇作家專門為她創作話劇,她還參與了電影的演出。
盛名之下,她開始變得飛揚跋扈。
一句「不這樣為所欲為,成為皮雅莢做什麼」成了她的尚方寶劍,倚仗著才華的鋒芒一意孤行。

她任性偏執,喜怒無常,隨時都在變更主意。
她會為了聆聽別人寫給她的一首新曲,讓整個樂隊乾等她三個小時。
演出結束後,為了要透透氣,讓男友冒雨開車帶她回四百公裡外的家,臨到半途又藉口大家掃了她的興,要求返回,結果遭遇車禍。
她無視身體的承受極限應諾一場場演出,最後被迫取消,要經紀人替她一一收拾殘局。

在她偶爾自責做的太過份時,曾經的好友,後來充當她專職護士的賽門妮如是安慰她,親愛的,你是個藝術家。
藝術家是一頂太耀眼的光環,籠罩了她的任性與乖張。彷彿只要她一開口唱歌,所有的錯誤都可以被原諒。
因為愛惜她的才華,身邊一幫朋友都順著她,把她當成公主。乖張的行徑有人縱容,粗魯的玩笑有人附合。一起為她失去心愛的男人同悲落淚,為她注射嗎啡後重返舞台的瘋狂心碎。

記者採訪皮雅芙時間及:「朋友對你忠誠嗎?」
她回答:「我真正的朋友都很忠誠」。
但她性子裡的暴戾經常也在傷害這些忠誠的朋友。

她的暴戾,源於她的自卑。
出身貧民窟的她,有一個淪落街頭乞食的母親,一個在馬戲團表演體操碌碌無為的父親,一個混跡街頭的無賴情人,一個兩歲時夭折的女兒。這些,都是她褪不去的人生底色。
這底色縛住了她。哪怕她是多麼想讓那些「想看著她倒下的人」看到她的成功,但這道底色卻不由分說地拖著她往下墜。

她在兩種力量的對搏里不知所措,於是開始酗酒。脾氣愈加暴噪、舉止愈加粗魯,她也無意粉飾自己,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勁,肆意妄為。
經歷數次車禍之後,身體的疼痛又使她染上了毒癮。一場演出下來,需要打嗎啡來續元氣。朋友勸她不要玩命,她卻無所謂地答:那又怎樣?總得玩點兒什麼。
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再珍惜自己,做人只想求個痛快。像一把火擲進油鍋,像一場豪雨在三伏天降落。

很多有才華的藝術家,其實說到底,並不是毀於酒精和毒品,而是毀於自己的任性。
但是,若非這般任性,或許也不能成就他的才華。這是一個悖論。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用來揮霍的。不瘋魔,不成活。皮雅芙也是如此。
她骨子裡的自卑無以為贖,只有輝煌的舞台、齊刷刷起立的人群和經久不息的掌聲才能拯救。
所以在苟延殘喘的時候,她依然痛哭著求經紀人:我一定要唱,我沒得選擇,哪怕唱上一曲,這樣我才不會失去自信。
到那時,她已經成了一個上足發條的木偶。

她一生中最燦爛明媚的時刻,當屬在美國與拳擊手馬塞的相遇。
她英俊而質樸的情人被她的歌聲迷得神魂顛倒,邀請她一起晚餐,席間深情地注視著她的紫藍色眼眸,誇她美若天仙。
她在台上唱《玫瑰人生》給他聽。末了,瑪琳.黛德莉特意跑來告訴她:在你演唱的時候,我就像置身於巴黎天空下,你的嗓音就是巴黎的靈魂,讓我感動到落淚。
她受寵若驚地在心愛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接受電影女神的讚美。也許,這才是她身為一個歌手最驕傲的時刻。

遺憾得是,馬塞在家鄉早有了妻兒,他縱然愛她,卻無法為她拋棄妻兒。
皮雅芙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只要你愛我,那都不重要。」但是,即便是這樣卑微的愛,上帝也不肯成全她。
馬塞死于飛機失事,而且,是因為她太急於想見到他,極力懇求之下,他才改搭的飛機。

皮雅芙的痛悔與絕望,在一個四分多鐘的長鏡里表露無遺。
她在臆想中看到了情人的出現,她歡喜地為他端來了咖啡,她四處尋找打算送給他的卡地亞手錶。
而她的朋友們,一個個表情哀傷地看著她忙碌奔走,終於路易告訴她,馬塞死了,死于飛機失事。
皮雅芙哀嚎著在旅館各個房間裡無措奔逃,不知可以去向哪裡逃避傷害,最後推開的一扇門,通向舞台。燭光千盞,舉座無人。
很唯美又帶點魔幻的手法,彷彿是一種宿命的隱喻。

她如同帶著使命降臨這世間,她之經歷的人生種種,都是命運推波助瀾的手,引領她來到這個地方,找到最長最尖利的那枚刺,扎進自己的胸膛。
她身不由己。如同她在歌裡唱的那樣:「不遺憾生命中的美好,也不為生命中的不幸而失望。」
這是她的宿命。

長達140分鐘的電影,並非以一條線敘事,而是分割開來,以皮雅芙童年、盛年、老年的生活片斷穿插跳接。
強烈的對比讓人唏噓。
前一刻她還是舞台上萬眾矚目、光芒耀眼的巨星,後一秒卻成了裹著毛毯、瑟縮在躺椅上行將就木的老婦人。
雖然時間順序被打亂,但觀影的過程卻並沒有給我帶來困擾。反正左右都是她的一生,高飛低走,隨意拎出一段即可成章。

片子裡老年的皮雅芙讓我不止一次地想到法國另一個傳奇女性——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
兩人出生於同一年代,杜拉斯生於1914年,皮雅芙生於1915年。
兩人同樣身材嬌小、經歷傳奇、性格叛逆,卻都擁有無可匹敵的人格魅力。
她們一樣酗酒、吸毒,飛揚跋扈,不遺餘力地燃燒自己,也同樣在各自的領域高屋建瓴。同樣有許多男人因為仰慕她們的才華,甘願在盛年時陪伴暮年的她們到死。
杜拉斯曾說過,寫作是自殺性的。而歌唱事業對於皮雅芙來說,也如是。

「倘若有天你我註定分離,倘若你死去,我倆天人永隔,只要你愛我,那都不重要,因為我也會隨你離去。」
這是皮雅芙唱給馬塞的輓歌,也是唱給自己的輓歌。皮雅芙最後死於肝癌,死時年僅47歲。
她在臨終之際,吉光片羽般,想起了很多事情。無非是一個普通女人的生活底子,在電影裡是被削弱的片段,相信在她的真實生活里也是如此。

我想最悲哀地是,她與命運那樣極力地抗爭,最後臨到頭來,發現自己還是走在母親的老路上。
一樣地拋夫棄女,一樣地為了藝術,葬送了做為一個女人的生活。只不過,母親一世里都踏著荊棘,而她的半生尚踩著春光。

片子的尾聲,皮雅芙年老之際,坐在沙灘上織毛衣。有記者前來採訪她,問她哪一天若不能再唱了,會怎麼樣?
她回答得很簡單:不能再唱了,就活不下去了。

她的絕唱是在奧林匹亞劇場,全法國的音樂家都夢想踏上的音樂聖殿。
最後的歌依然帶著宿命的意味,是她所中意的。
「不,沒有就是沒有。不,我無怨無悔。好的也行,我欣然接受。壞的也罷,我全無所謂。」
這的確是她的心聲。這樣的人,註定要活埋在藝術里。
只是,即使抱了滿懷的玫瑰,她的人生,依然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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