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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轉人生--Intouchables

触不可及/闪亮人生(港)/逆转人生(台)

8.5 / 932,220人    112分鐘

導演: 奧力佛那卡契 艾力克多倫達諾
編劇: 奧力佛那卡契 艾力克多倫達諾
演員: 佛朗索瓦克魯塞 歐馬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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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魚

2013-04-03 12:38:03

《觸不可及》:輪椅上的歐洲


95年前,一名叫斯賓格勒的德國中學教師出版了一本日後影響巨大的著作——《西方的沒落》。在這本完成於一戰幽暗燭光下的名著中,他首次提出,文化也如自然萬物一樣,是個有機體,有產生、發展、成熟、衰亡四個階段。而西方文明已經走過了創造時期,正邁向無可挽回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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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輪椅上的菲利普是當今歐洲白人菁英的代表,影片從多個角度展示了他所擁有的上層社會生活:物質上坐擁名車豪宅,富得流油,絕不差錢;文化生活也毫不含糊,看歌劇、聽古典樂、交筆友,買老百姓看不懂卻昂貴得要死的繪畫,玩普通人不敢玩又驚險得要命的運動。一言弊之,這是一種在金錢和精神兩方面都巨大豐富的生活,幾乎是今時今世人類能夠企及的最佳生活狀態。

但偏偏,他是一個高位癱瘓的廢人。

儘管雄厚的經濟實力最大限度地維持了菲利普的自由,讓他能夠像正常人一樣起居、娛樂,甚至戀愛,可終究無法撫平他靈魂上的苦痛——那個幽靈痛症。表面上看,他的痛苦源於弱者慣有的自尊心,因為忍受不了被當成殘廢而受到特別關照,所以才故意找了一個沒把自己當病人的護工,頗有點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棄。但沒心沒肺的德希斯所帶來的衝擊,顯然遠非「友情」這兩個字所能概括。

與菲利普相比,黑人德希斯幾乎是一無所有+一無是處(此角色的原型是有北非血統的阿裔,影片改為黑人),沒房沒車沒工作沒學歷沒女友,新近被養母掃地出門,在他的生活里有小偷小摸,暴力犯罪,還有坐牢和吸毒。不過,這位出身下層的黑人青年似乎擁有異於常人的特別鈍感力,不僅心理素質超強,而且自我感覺極其良好,他大膽勾引菲利普的助手瑪嘉麗,完全無懼對方的一再捉弄;在畫廊里,在劇院裡,更是公開表露自己對「高雅藝術」的無知,毫不理會周圍人的噓聲和不屑。

僅僅用無知者無畏來解釋,恐怕實在是看低了德希斯這個角色,他身上所展露出來的,其實是一種對於社會文明的「反動」——他的思維邏輯,言行舉止,均與現代社會準則背道而馳。這才是真正讓菲利普感到震撼的地方。

人類社會從原古走到今天,已經衍生出並且建立起一整套完整、完善的文明體系(譬如孔夫子竭力推崇的「禮」),這套系統保證了整個社會的良性運作,而我們身處其中,從孩童時期即開始接受教化,最終文明的影響深人人心,根深蒂固於每個人的頭腦。從大方向上講,文明帶來的好處顯然多於弊處。比如同情心。現代人面對一個殘障人士,內心首先的反應便是同情(這已經被訓練成近乎本能),畢竟我們已經走過了把殘疾人、病人丟進深山,任其自生自滅的蠻荒時代。為弱者提供幫助,乃現代社會的基本道德準則之一。再比如等級制度,人類進入等級社會已有數千年,至今仍未能消除階層之間的差異。當下社會,雖平民亦可嫁入皇室,各種壁壘已被打破,但不同階層之間,在婚姻、求學、機遇等方面的不平等依然存在。再比如男女之儀,原始人群居、群婚,無男女大防的概念,情有所動,直接求歡便可,無需顧忌太多,文明社會開始,人類萌生出婚姻、家庭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規範和限制,中國的儒家更提出「男女授受不親」,連直接遞交物品都被禁止,認為有礙禮法。凡此種種,構成了蔚為大觀的人類文明史,我們受惠於此,也受制於此。

德希斯的與眾不同之處,便在於他頭腦中完全沒有「文明」這根弦、這個框。在今天的歐洲,德希斯是個另類的存在,他不懂謙虛,不知禮節,不以自己的程度差和出身低而有思想包袱,他不帶駕照在高速公路上瘋狂飆車,看到別人亂停車直接上去飽以老拳。不過,正所謂粗魯是粗魯者的通行證,他這套夠原始、夠野蠻的方法在文明社會裡,居然也非常管用。對於他而言,喜歡一個女人,直接邀請上床、共浴就行了,何必費時挑逗、調情?像菲利普那樣選擇和女人用文字筆談,連打電話都不打一個,在他眼裡,與其說是「高雅」,不如說是變態。德希斯沒受過多少教育,既不懂歌劇、古典樂、現代繪畫,也不懂基本的醫學護理常識,更有甚者,他缺乏對殘疾人起碼的「同情」:比如他拿著開水去燙菲利普的雙腿,以測試癱瘓病人是否真的毫無知覺。這種非人道的行為,真是有點殘忍,腦子正常一點的人都接受不了。至於現代人最熱衷討論的階級差異、種族歧視,德希斯對此更是無知無覺,他壓根沒把菲利普當成自己的僱主(同樣沒當病人),也無視瑪嘉麗是個白人女子,一副不怕老闆開除,也不怕女人嘲笑的死樣。尋常人最容易受傷的這兩件事他都表現淡定。

但不做文明人不代表沒有可取之處。影片中,德希斯身上的優點如金子般閃閃發光,他幽默風趣、率真無邪,體現出人性中善的一面。這種純真之氣,是源於人性本身的美好,非教化的結果,而重病纏身的菲利普則徹底被其征服。因為他雖擁有文明創造出來的一切,卻獨獨缺少兩樣東西:生機與活力。

如果把菲利普看成是老歐洲的自我寫照,那麼他的癱瘓便是歐洲文明對自身命運的隱喻——輪椅是工具,也是束縛,依賴於它、受困於它,最終無法挽回地走向凋零。恰恰是德希斯,一位來自人類發源地非洲、與現代社會法則幾乎絕緣的黑人青年,給陷入絕境的中年白人打了一劑強心針,他以反文明的方式介入到菲利普的生活中,將其從令人窒息的黃金桎梏中解救出來。儘管他無法從肉體上治癒菲利普的苛疾,但在精神上,他讓他擺脫了輪椅,獲得重生。他深夜推著他到塞納河邊散步,在巴黎環線上與警車較勁,這些體驗所帶來的刺激,其實並不亞於開著滑翔機在天空中翱翔,雖然後者看起來更加文明。

跨種族、跨階層的情感是歐洲人一直關注的主題,在反覆深入地探討中,他們反觀,反省,反思,進而謀求新生的可能。就這一點來說,邁向沒落的西方仍然令人尊敬,如同影片令人動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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