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自有武器庫，軍中自有顏如玉

《特種部隊2》與四年前第一集的關係，不像續集，酷似翻拍，結構高度貼合，具體到何時出一場大戰，何時來一段感情戲，何時爆幾句俏皮話，都精準鑲嵌在劇本里，猶如命題八股文，深得80年代卡通片的編劇精髓——當年看《特種部隊》的小朋友每週都會見「最熟悉的陌生人」。以最引人注目的大型動作場面為例，兩片各有四場，在對抗類型和動作風格上都能一一對應：首場大戰地空交火，第二場眼鏡蛇部隊突襲，正方失利，第三場都是「玩命關頭」，當年巴黎追車，如今雪山蹦極，高潮一役則是多路合作，當時營救男爵夫人兼摧毀奈米彈頭，如今的關鍵詞換成了總統和衛星武器。

這種一個蘿蔔一個坑式的編劇法，本是保證續集不摻水的最佳選擇，看看《木乃伊》系列就知道有多管用，但有個前提，投資必須跟上，否則容易從復刻版淪落成山寨版。《特2》就吃虧在預算下調，雖然延遲上映、補拍和轉3D讓投資飈回第一集水平，但除非從頭來過，否則縮了水的場面是沒法再擴容了。從中段開始，影片預算吃緊的窘態越來越明顯，雪山一段和當年巴黎狂飆一樣，是最扣人心弦處，但後者製作結合街道實景、道具模型和CG動畫，本片雖號稱雪山實拍，但大部份鏡頭只要在綠幕前擺pose，加上CG小人和雪崩就交貨，成本和製作難度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視覺刺激也不如後者多樣化。再看高潮，當年是潛艇編隊進攻海底堡壘+音速戰機攔截飛彈，這回只有區區《敢死隊》+《忍者刺客》，連《007之黃金眼》的排場都沒達到。

在「照大虎畫小虎」的創作法則指導下，故事情節也難免添堵。映後採訪觀眾，男女老少萬眾一辭抱怨白幽靈棄暗投明之敷衍潦草。其實並非白忍者耳根子軟，乃是這段轉折要和第一集男爵夫人轉換陣營構成應和，兩者都伴隨著揭示真相的往事閃回，在影片中出現的時間點也想當接近。順藤摸瓜回想，好幾個擰巴之處都和白忍者脫不了關係，要策反，就得雪山劫人，要劫人，自然得有個療傷的藉口，再往上推，典獄長生命力為何如此頑強？白幽靈坐牢還能帶刀進？一連串的bug都有了源頭。把這條線索取掉，劇本質量會瞬間上一層樓。查資料，兩位編劇都是新手，應該是被第一集綁住了手腳，亦步亦趨不敢踏進雷池。筆者很喜歡李秉憲，但不得不承認，這部續集沒了他會更完美，何況，雖然是卡通故事三次元化，但你劈子彈，也太藐視其他戰友了嘛。

《特2》最大的秘密武器不是片裡那些高科技，而是導演朱浩偉，他以最大的努力彌補了投資不足的缺憾，很難想像有人能做的更出色，估計這也是派拉蒙選擇他的初衷。朱導以《舞出我人生》系列街舞片聞名業內，成本不高，論人多勢眾、美工瑰麗、佈景宏大，無論如何上不到《紅磨坊》級別，但無拘無束的運鏡，新潮前衛的剪輯，充滿朝氣和鬥志的人物，加上街舞特有的肢體活力，小製作給人留下媲美大片的奇觀印象，屢拍屢紅，屢紅屢拍。如今朱導接手《特2》，既然無法仰仗規模，只能和街舞一樣在細節上下功夫，用鏡頭語言和蒙太奇努力炮製出大片即視感。片中最過目不忘的新式武器是能偵查也能搞破壞的機器飛蛾，小個子的酷，正好對應錢少也炫的起來的灑脫。

前文詬病編劇經驗不足，但說到以小搏大，卻必需要誇一誇。《特2》不求花開遍野，只需品種繁多，亂花一樣能迷人眼，在花樣百出上頗成典範：觀眾毫不擔心隊員出井，他們偏要極其現實主義的通力合作一把；兩忍者打到戶外本該放開了使迴旋踢，誰知卻玩起近身關節技；尋常的坦克對轟是裝甲比拚，這回卻是機動性高者得天下；結尾兩個加起來將近六百磅的巨男，竟耍起輕靈風的「花槍道」，居然還有模有樣；蛇眼突然「開口」、懸崖雪崩制敵、老布滾下臺階……你很少能在其他情節粗淺的卡通電影裡體驗這麼多意想不到。

《特1》是一氣貫通、層層升級的准科幻，《特2》不夠財力維持風格統一，把多種類型片煮成了一鍋五味湯。好在時下觀眾受過多種動作片薰陶，全部受用毫無困難：開頭是突擊隊式軍事片，有一本正經的武器講解和戰前宣誓，戰鬥很具實感；混入白宮舞會，是《不可能的任務》風格特工片，妙計抓人鋪墊，神奇藥物顯神通，偽裝身份過關卡，裡應外合偷情報，鬥智多過鬥狠；雪山圍捕是極限特工耍大刀，還叫人想起某華語古裝大片裡的「蜘蛛人」；高潮則是一大軍隊式的80年代猛漢片，有一種電子遊戲中數屍體的快感。

《特1》的基調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集政治色彩陡然濃厚，雖有個衛星武器的狂人噱頭，心理效果遠不如核彈對射時那份癲狂強烈。假總統飛揚跋扈，不可一世，欲擒故縱時的表演，大有《黑暗騎士》中小丑把全面混亂當做終極天堂時的瘋狂，幾大國首腦意志薄弱，稍加施壓即戰兢惶恐，大腦短路，菁英俱淪為喪失理智的木偶。讓如今的青少年觀眾重溫《奇愛博士》，膜拜超越冷戰思維的睿智前瞻，怕是沒幾人感興趣，退而求其次，看本片領略核均衡的不堪一擊，看世界如何平衡在一個針尖上，掌握在幾個隨時會神經錯亂的人手中，倒也很有警示意味。

《特2》還承載了比前集多得多的愛國主義教育，更是一則出色的徵兵廣告。將軍反覆強調自己退休，但住處宛如重武器軍火庫，當然是對「持槍自由」的美國民主精神的宣揚，連槍庫密碼都是1776，這將軍也太predictable。影片有兩場看似刪掉也不礙事的傾訴衷腸，一是岩石談成長入伍經歷，暗示軍隊才是男人最好的歸宿，另一場軍花談被父親激將入伍，繼承父親遺志云云，旨在昭告年輕男性：軍中自有顏如玉，而且你還不用擔心要討好難纏的岳父。影片以巴頓將軍的手槍開火作結，預示著其鐵血精神後繼有人，筆者如此仇恨萬惡的美帝國主義，看到此處也頗為振奮，這徵兵征的有水平，再怎麼說，比欺負弱勢外星人帶勁多了。

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