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Memories of Matsuko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花样奇缘(港)/令人讨厌的松子的一生(台)

7.8 / 6,541人    130分鐘

導演: 中島哲也
編劇: 中島哲也
演員: 中谷美紀 奧之矢佳奈 永山瑛太 伊勢谷友介 宮藤官九郎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張春[阿卡納]

2013-10-20 08:31:58

松子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人,她的苦難也不是因為愛情


松子根本不是個柔弱的逆來順受的人,我恰恰認為她一直在反抗。
她的苦難也不是因為求不得的愛情。

最開始她反抗父親的偏心:她對久美大喊「你一點也不可憐!」她為了獲得自由,離開了被病痛纏繞,父親憂鬱壓抑的家。她甚至在離開家以前,懲罰了妹妹,將柔弱的妹妹掐在地上。
但是這三個行為,她受到了極其超過的懲罰:父親和妹妹都死了,弟弟也終生不原諒她。這個羞愧她終生沒能解脫。但這真的是她的錯嗎?

妹妹身患嚴重的疾病,她心情愉快或許能活得更久。可是她心情的痛苦不是松子造成的,其實是父親造成的。
父親因為這個孩子有病,而把她看得太輕(並非太重),認為她無法分享姐姐戀愛的喜悅,當然也無法好好生活。父親把久美看做一個完全無用的人。試想,時刻感到自己一無是處,連姐姐聊天對象都不能成為的久美,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久美被父親設定成了為活著而活著,不配擁有正常情緒的人。而一個身體孱弱,生活環境及其封閉的人,她無法接收到正確的資訊,連她自己或許也這樣看自己。所以她帶著對整個家庭的愧疚活著。
松子和久美的痛苦,都是父親的錯。作為父親,為家庭這個船隻掌舵的人,他將整個家庭浸泡在了不幸里。

我有個朋友,她的姐姐小時候有非常嚴重的疾病,是個很虛弱的小孩子。她的媽媽總覺得不必管她,而是百般疼愛姐姐,成日憂心忡忡地對待姐姐。幸運的是,我這個朋友的爸爸非常疼愛她,使她得以養成了開朗外向的性格。她從來沒把姐姐當成不正常的人,她常常和媽媽吵架,總是爭執說為什麼不愛我,總是和姐姐搶東西,和姐姐吵架爭執。
而實際上她的姐姐恰恰因為和她的爭吵,獲得了反抗母親令人窒息的關懷(也是歧視)的力量。姐姐得以結婚,工作,得以自己解決問題和困難。並且有能力指出母親做的不對的地方。對於有疾病的人來說,【面對困難】這一權利,也是需要爭取的。久美沒有想到,松子意識到了一點,但不夠清楚,她做出了反抗的行為,局部勝利後受到嚴厲的懲罰,形成了全面的失敗:終生愧疚。

實際上這個諒解,在她往後的人生中依然能夠隨時獲得,但沒有做到。下面會繼續說。

妹妹過世後,父親因為松子離家的思念而痛苦,但他也不曾試圖尋找她。他看似沉默堅韌,實際上在處理家庭關係里他失敗的一塌糊塗。父親如果能去找她,責備她也好,告訴她被原諒了也好,無論如何對兩個人都是安慰。難道父親沒有錯嗎?可這些懲罰都成為松子一生的罪。

她失去教師工作的那次錯誤,這個設置並不合理。因為這不太符合松子的個性,一個因為討厭家庭氣氛而離開家的人,她把久美掐在地上的時刻難道不是在強烈地吶喊著「這不是我的錯」嗎?偷竊這件事,顯然不是她的錯,有著那樣強烈個性的人,會因為討厭這點麻煩而背上這樣的大黑鍋嗎?那樣謹慎細膩的人,會忘記還上從另一個教師錢包里拿的錢嗎?事情到了要去向店主說是自己偷竊時,還不收手嗎?
特別是,意識到自己受到父親許多不公正對待的人,會輕易相信頑劣學生阿龍真的會去承認錯誤嗎?她根本就沒有得到阿龍已經偷竊的事實,就知道了他就是那個小偷,會在這更大的是非前,輕易決定相信嗎?
這只是為了烘托松子悲劇的一個bug。我們看到後面覺得實在太慘,而輕易的放過了這個bug,沒有深究。但它顯然是不合理的。但現在我們姑且接受這個設定,不然這篇文章就寫不下去了。

她遇到的第一個男人,那個同事男老師。因為奇異的鬼臉和令人難過的經歷拋棄了她。這樣的男人,無法和松子分擔或分享人生,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要也罷。松子在這個時候,也還算是輕鬆的。

她的作家男朋友有自毀和暴力的傾向,因為無法承受憂鬱和困窘自殺。松子無論怎麼做都拯救不了他,他深陷於情緒(可能有抑鬱症)。一個擁有非凡才華的人無法克服自身憂鬱的詛咒,這個詛咒在這裡不討論。但無論如何,這樣對待松子,都是非常怯懦的。他的死,不是松子的錯。而松子在這段感情里沒有反抗,是由於別人的錯而失去的。
所以我覺得,之所以後來松子認為真心愛她的只有這個作家,是因為這段感情里,她是沒有犯錯的那個,在這段感情里她原諒了自己,接納了自己,所以能夠接受他死去這個結果。這段「沒有犯錯」的感情,儘管如此慘痛,儘管絕對不會再有未來,她仍覺得那是圓滿,留下了溫暖的。所以我說,松子對於愛的評判標準只有一個,就是自己是否有錯。她追尋的感情,就是能讓她接納自己的感情。

我恰恰認為松子性格果斷剛烈。她試著做一個優秀的妓女,她殺人不眨眼,她經歷了憂鬱的作家男友,經歷了成為一個懦夫的情人,仍然毫不猶豫的決定嫁給那個普通人,那個理髮師,開始歌唱。她原諒了自己殺人的過錯,原諒了自己做情人的失誤,忘卻痛失愛人的傷痛,在牢獄裡平靜的接受殺人的懲罰,沒有絲毫猶豫,準備全心全意地投入生活。

當這一切仍然落空時,她仍然沒有崩潰,她成為了一個美髮師。這一切,還不是最激烈的反抗嗎:命運,你儘管來折磨我,譴責我,摧折我。但是,我不死。因為我不想這麼死,我想要活得真實一點,踏實一點。

但這樣剛烈的個性,一往無前地向前衝著,何曾停下來想一想,在不死的同時接納自己呢?
如果說松子有什麼自身的原因造成的悲劇,我認為根本不是因為她順從,恰恰是因為她太剛強不曾軟弱過。她還來不及細想,還來不及觸摸自己的真實需求,一個錯誤的答案就出現了。
這個答案就是阿龍。阿龍回來了。因為阿龍在少年時對她犯了一個錯。只要原諒阿龍,就能原諒自己了。這個答案錯在理解題意錯誤,把題目看得太簡單。——因為刻薄自己比原諒自己真的更容易。人們往往更傾向選擇簡單的那個做法。

在松子的故事裡,之所以被觀眾一再誤讀為她只是個求愛不得的女人,也是這個原因。因為這個答案夠簡單。
在接納真實的自己以後,愛情才能錦上添花。對松子來說也不例外。
這個話說出口,實在太驕傲了。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權利實在太少,太窄。真實的社會接受這一點還要很久。

和阿龍激烈的感情,是一個機會,她決定像對待作家那樣再不反抗,逆來順受,這樣就可以獲得對自己的接納。但編劇又把阿龍寫成一個牢不可破的懦夫。


我們觀眾之所以感到痛不欲生,只是因為我們求死的慾望在推動,因為東方人憂鬱內斂的個性被激發,因為我們不願意相信自己,從而使我們人生的悲劇得以順流而下,我們看到了夥伴,就以為不那麼孤單。
不,不要那麼自然地接受這一切,我們不應該在別人的故事裡,繼續譴責自己。

松子怎麼才能不這麼倒霉,關鍵在編劇,而已。編劇利用了以上的這些人類(尤其是日本人,中國人)共通的情緒,編造出這樣引發痛苦的故事獲得了成功。記住啊,那是他的工作,一次比較出色的工作,而已。
她就是一個倒霉蛋,她做出的反抗,都受到了嚴厲的懲罰。受到懲罰之後,她都沒有機會原諒自己。之所以這麼倒霉,是因為編劇沒有安排給她一個原諒她的人,也沒有安排她原諒自己,她的人生才會成為這樣。

為了給我們致命一擊,編劇最後讓她在再次振作時,讓她莫名其妙地死於公園壞小孩的棍棒下。更致命的一擊,是讓她終生不曾與能夠原諒她理解她的侄子,得以做哪怕一次真正的溫暖的交談。
實際上,我認為松子在最後一刻緊緊抓著好友的名片,那意味著她能夠面對風光四溢的昔日好友,在懺悔著對久美做錯的事時,她感到久美原諒了自己,就打起了精神,決心帶著病痛的53歲的身體重新出發——那就是苦難的終結。
儘管她曾抱歉自己活著,但她死的時刻卻不甘心。即使她死在亂棍下,她也並沒有輸。她只是死了,沒有輸。這是一個救贖,不是一個悲劇。


生活並不會像這部電影裡那樣,瀑布般裹挾著我們抬不起頭並一瀉千里,一落到底。我們有家人,有朋友,有前人的智慧,有自己的思考,這一切至少可以獲得一樣。
重點是,也許我們前行得很困難,感覺一直是逆流而上,但我們有許多機會抬頭喘息,看一看沿途風光,並且享受自己終生成長。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