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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男女 Eat Drink Man Woman

饮食男女/

7.8 / 23,415人    124分鐘

導演: 李安
編劇: 李安 王蕙玲
演員: 郎雄 歸亞蕾 楊貴媚 吳倩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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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

2014-07-08 23:13:16

珍惜,別在失去之後——觀李安《回家三部曲》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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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父親節,身邊的朋友忙碌著給爸爸送去祝福,我卻因與爸爸的一次爭執,和自己較勁似的,硬是沒在這樣的日子對爸爸說聲節日快樂。
這天,大學室友打電話給我,問候了幾句寒暄的話,忽然他沒由頭地說沒想到竟然一年過去了,便匆匆掛掉電話。原本我以為他指的是畢業的日子,後來才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所經歷的艱難。
大二時候,室友爸爸查處身體上的病,家裡始終瞞著他,終於他爸爸突然昏倒,一剎那到了生死邊緣,室友方才匆匆買了票趕回家去,以為這一回便是生死兩隔。幸得那一次他爸爸撐了下來,室友也由此開啟了他一趟又一趟往醫院跑的行程,這一跑便又過了一年,可結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這段時間裡,我曾不只一次陪他跑遍武漢的各大醫院,每當坐在診室門口的休息座上看他拿著他爸爸的病歷走出,我總第一時間讀出了他的落寞。我也曾試圖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我是他,面對著死神的臨近卻無能為力,我又該如何堅強地一遍遍尋找著出路呢?最後,他爸爸還是走了。是時,他掛掉家裡的電話,將腦袋埋在臂彎里低聲啜泣。我瞧不見他的淚水,卻從他抖動的肩膀讀懂了他曾經的堅強和此刻的不捨和難過。
只是,已然天人兩隔,沒有再見已是永訣。
正是有過如此經歷,李安的《回家三部曲》才更加讓人去思考。
《推手》、《喜宴》、《飲食男女》講述了三個截然不同的故事,三部電影的目光均聚焦在逐漸老去的老一輩身上:有退休老人赴美與兒子一家同住,因中美兩地文化差異,最終選擇留在敬老院居住的故事;有講述為見證兒子婚禮遠赴美國的一對父母的荒唐經歷;也有講述獨自一人將三個女兒撫養成人的父親卻不得不接受孩子一個個離去。
儘管故事不同,但三部影片中所講述的老人卻又是那麼相同。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們從獨立的個體逐漸成為子女的依附(或者說是負擔),他們曾經的榮耀和理想卻也成為了與子女之間溝通的障礙。如《推手》中的老朱曾是大學裡的太極教授,退休後與兒子及美國兒媳婦生活在一起,作為獨立作家的兒媳婦有大把時間在家與老朱單獨共處,於是老朱熱衷的太極、崑曲成了兒媳婦私密空間和獨立創作的對立物,矛盾由此產生便逐漸激化,為此上演了老朱離家出走、不讓兒子左右為難的種種故事。影片試圖尋找一種大團圓式的結局來化解老人與兒媳婦之間的矛盾——通過老朱兒子找了一幢大房子,既可滿足老人每天打太極和唱崑曲等事情,又不打攪美國媳婦私密空間和獨立創作的需要。然後,影片卻又通過老人的自我逃離——老人選擇留在敬老院而拒絕與兒子一家住在大房子裡——否定了這一團圓式的結局,是因為子女試圖通過感恩老人、理解老人,從而做到體貼老人的方式自始自終未以一個平等的身份貼近過老人,這種方式更像是一個成年人去關心一個未成年人:一方是給予者,另一方是接受者。這種方式一開始便註定了雙方的溝通的失敗。
為了打破這種不平等的溝通方式,處於弱勢的一方便要尋找機會證明白己的價值。《推手》中老朱離家後選擇去一家中國飯店當洗碗工,證明白身擁有的謀生能力,擺脫對於兒子的依附。《喜宴》中的父親則以試圖接受兒子的生活方式,展示作為父親應有的寬容。《飲食男女》中作為中國菜碩果僅存的大師面對三個兒女逐漸離去,通過一次次為酒店救場證實自身作為大廚應體現的地位和價值。然而生活是殘酷的,這些努力一旦與他們逐漸老去的年齡掛鉤便顯得弱不禁風。《推手》的老朱因為手腳不夠利索最終丟了洗碗工的工作;《喜宴》中的父親回國前過安檢時,留給兒子雙手高舉的身影實則意味著向生活投降的無奈;《飲食男女》中的老朱失去了大廚最為重要的味覺,同時與他搭檔做菜的老友也離世,大廚不再是大廚。
至此,老人們的老年困境便一覽無遺。因此當矛盾產生而又無法妥善解決時,總得尋找其他途徑緩和這種矛盾,而這種途逕往往是犧牲矛盾較為弱勢的一方為代價。《推手》中的老朱被賦予了太極教授的背景,因此在失去飯店的工作之後,他能夠通過教授太極的方式在敬老院尋找到自己的價值。《喜宴》中的父親在不為人知曉得情況下懂得英語,以間接的途徑默許了兒子的生活方式。
唯有《飲食男女》的大廚老朱破天荒地以激烈的方式,改變了在矛盾中的優劣地位。在三個兒女各自追求自身幸福的同時,他也不甘示弱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他的幸福是與他大女兒同歲的鄰家侄女。這種激烈的方式更像是故事編劇刻意為之,非要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方式來扭轉老一輩人的劣勢地位,讓年輕一輩嘗嘗難受的滋味。是的,電影做到了,它讓影片失去了誰拋棄誰,誰離開誰的孤單落寞的劇情,倒有了最後三個女兒與父親齊聚一堂的團員結局。可這難道不會讓人反思,身為老一輩有多少人敢於為自己爭一把而不是世俗的看法呢?或者說,又有多少子女能夠接受父母如此激烈的方式呢?於是,嘴嚼老朱的幸福便嘴嚼出了更多老一輩的無奈與苦楚。
上述思考,方才是我認為《回家三部曲》的寶貴之處。它更像是一個引子,客觀描述了老一輩所處的困境,引出了矛盾,並試圖找到一個解決矛盾的方式。然而更為重要的是,它把思考留給了每一個個體,或因每個個體與父母相處的方式和內容所具有的差異性。於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應當去思考如何解決自己與父母相處的困境。無論困境如何具有差異性,我始終相信,自內心發出的平等溝通或許不是一把萬能鑰匙,可以解開所有的矛盾。但它至少是打磨出一把解決與老去的父母之間矛盾的一把工具,讓我們更快地找出那把鑰匙。
此時,我想起了室友的一句話,他說:「我們卯足全力長大,而長大的過程也無可避免地經歷死亡。有的人說了再見,便真的再也不見。」我在想,有的失去了的人,窮盡其一生也找到與父母之間的那把鑰匙。
所以,我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給爸爸父親節遲來的簡訊,也提醒自己謹記——
珍惜,別在失去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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