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來》——金基德的禪宗世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年幼的小和尚與老和尚住在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這個寺廟很小，被一片寧靜的湖水包圍，周圍群山環繞。可以說這簡直是一個修身養性的聖地，身處其中的和尚也肯定是得道高人。因為他們耐得住普通人難以忍受的寂寞。他們與外界唯一聯繫的工具便是那隻小木船。劃到湖對面，要打開那道象徵意義的木門，還得涉水才能走出去。寺廟就像是一個漂泊的小船，影片中也多次藝術性地把寺廟渲染地漂泊不定，在湖中移動，也是在暗示世事的變遷。
金基德想講述的不會只是山裡有個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與小和尚這樣的故事。他的電影不會離開救贖與慾望這兩個主題，當然把這兩個主題與佛教聯繫在一起就具有更深層次值得人探尋的領域。
【春】
春代表這新生與希望還有活力。萬物復甦的時節，也是欣欣向榮的季節。
小和尚天資聰穎，深得師傅疼愛。小和尚畢竟還只是孩子，愛玩的天性和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同樣的。對一切充滿著好奇心，當然，他所身在的環境決定了他的一切就是大自然。
開始一切看起來都很和諧寧靜，小和尚在清澈的溪水水邊遊玩，對水中的小魚產生了興趣，便捉了魚，給魚綁上了石頭。小魚不能承受一個小石塊的重量，吃力地遊走了。看到這裡我知道金基德還是不會講一個輕鬆的故事的。畫面還是依然淡雅優美，但情節已經開始轉為沉重。小和尚看到了岩石旁邊一隻跳得歡快的青蛙，便捉住青蛙，也給青蛙的身上纏上石頭。青蛙跌跌撞撞地跳進了水裡，再好的彈跳力也無法對抗這被附加的重擔。然後是蛇，小和尚一定都不對這類兇險的動物感到膽怯，他很熟練地抓住了蛇的頭部，將石頭綁到蛇的身上。蛇的爬行更加緩慢了，在石塊之間艱難前進。小和尚肆無忌憚的笑著，為自己的行為洋洋得意。看到這些動物受苦他竟然感到快樂，這時佛教所宣揚的慈悲為懷完全被他拋到腦後。他的笑聲穿透山谷，還未長全的牙齒依稀可見。這些已經為後來小和尚的發展埋下了伏筆，也許應了那句話：三歲看到老。
一個人在小時候的行為，就可以對他的未來預知一二。
這一切都被老和尚看在眼裡，當然是會懲罰徒弟的行為的。
老和尚採取了一個很高明的方法來教育徒弟：小和尚睡熟之後，老和尚也給徒弟背上綁上了一塊大石頭。小和尚清醒之後，發現自己受到了師傅的懲戒，央求師傅寬恕。師傅讓他去解救那些動物，如果它們沒死就允許取下小和尚身上的石頭。師傅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如果它們中有一個死了，那這個陰影就真的會像一個石頭一樣壓在小和尚的心裡，一輩子都會跟隨。
小和尚吃力地劃著名船來到溪水邊。他發現了翻白肚的小魚，它身上的小石塊最後還是要了它的命。青蛙的生命力頑強，還在艱難地跳著，小和尚把青蛙身上的石塊取下。蛇已經掙扎而死，景像慘不忍睹。小和尚被眼前自己造成的結果給震撼到了，他只能無助地大哭。老和尚以獨特的方式給徒弟上了一課。
春，是生命力的象徵。可是小和尚卻成了一個不和諧的元素，他是代表了對生命進行迫害的力量。也因此得到了教訓。
【夏】
小和尚長成了英俊少年，身體的成熟是顯而易見的。他進入了人生的盛夏階段，青春期當然是躁動的，正如夏日灼人的陽光和聒噪的蟲鳴。生理的力量也不會因為宗教的因素而減弱，對女性的渴望在年輕和尚的心裡萌發，年輕和尚的心是不安定的。其中有一個具有暗示意味的場景：年輕和尚在採集草藥的時候發現了正在交配的蛇，兩隻蛇纏繞在一塊，年輕和尚看的入神，這也激發起了他的好奇心和肉慾。
妙齡女子的來到無疑引起了年輕和尚的注意。可以說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接觸異性，必然充滿了新鮮感和好奇。年輕和尚也對女子有著很強的誘惑力，相處的時間越長，情愫也像爬山虎的生長速度一樣在兩個寂寞的人心中蔓延。他們總是在玩火，若有若無的接觸更加撩撥著彼此的心。
終於一切都還是到來了。溪水旁邊，兩具年輕的身體交織在一起，喘著粗氣。脫掉了身上了衣服，這時候看到的不過是一對男女最自然不過的行為。肉體的需求戰勝了年輕和尚心中的戒條。所有的一切發自慾望，出於本能，年輕和尚又一次破戒。
年輕和尚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你自己，矛盾著，糾結著。天天誠心念佛，做佛祖虔誠的信徒，卻總是無法自持，去做與自己的信仰犯沖的事情。我們與年輕和尚唯一的區別就在於身份的不同，也許還沒有信仰。
紙終結包不住火。師傅發現女子與徒弟的關係後大怒，送走了女子。年輕和尚大為傷心，他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乖巧聽話。於是選擇了離開，離開這個從小長大的聖地。
走的時候他還是拿走了那尊佛像，與師傅道別。到現實世界中去了。
浮華的現代社會與自己之前生活的環境有太多的不同，年輕和尚必然會顯得手足無措與格格不入。
夏天充溢著濕潤曖昧的味道，這一個季節中的迷亂與激情終究都會過去。
夏的篇章隨著年輕和尚的離開戛然而止。只剩下老和尚在寺廟裡，守護著自己的神明。
【秋】
我不是很懂佛學，但是也明白有因果輪迴一說。凡事有因，必將會有果。做善事積德，行惡必將也會招致報應。
秋的意味也在於此，春天播種，秋天必然會結果。如果播下的是良種，必然會收穫豐厚。如果多行不義，也會在這個季節得到自己種下的苦果。
老和尚還是獨身一人處於這一個湖中寺廟裡，潛心修行，或許也在等待徒弟不期的歸來。
當老和尚從報紙上看到通緝徒弟的消息時，有的不僅有驚訝，更多卻有種確信，那就是徒弟一定會回到這裡。
秋天的到來染紅了山上的樹葉，湖面的水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一切都是秋季才特有的肅穆與金黃。既有豐收的喜悅感，枯黃的植物也會讓人產生悲傷的情緒。秋季暗示了小和尚的壯年。本應是一個有所建樹的年齡，小和尚卻成了一名殺妻的逃犯。
這就是生活的荒謬性所在，你很確定或期盼會得到一個自己滿意的結果，卻往往會在達到這個結果的過程中碰到一些猝不及防的事情將你擊倒。也許是意志不夠堅定，或是命數過於兇險，總是一切都充滿了未知與可變。
小和尚就是如此：他因為愛，而離開了寺廟，去尋找自己的愛人；也是因為愛，才會對愛人的背叛怒火中燒，以致於鑄成大錯，犯了殺戒。
性情乖戾暴躁的徒弟對循循善誘的師傅大發脾氣，歇斯底里地在這樣一個幽靜之地大聲咒罵，「愛是我最大的罪孽」這是徒弟的告白。因為愛的太深，才讓自己誤入歧途。出家之人本應該斷絕七情六慾，可是小和尚確總是觸及這些禁地。
為了讓徒弟靜心，師傅將心經寫在寺廟前的空地上。並命令徒弟用刀將這些字刻出來，徒弟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些心經刻完。然後體力不支昏睡在地板上，前來逮捕他的警察也幫忙為刻出來的字上色。
壯年的小和尚是暴戾的，心中充滿了對現實不滿的怨氣。他以為剪掉了茂密的頭髮就能重新做回之前心無旁騖的自己，可是塵世的污穢已經在他心中累積得太深太深。就算是一夜不眠地刻好心經，也無法將他從心魔里救贖。
他用同一把匕首殺人，剃頭，刻字，罪惡的事情和神聖的事情都是友同一件器物完成。殺戮與救贖，也許不是毫無關係的。
小和尚想選擇極端的自殺方式，將寫有「閉」字的紙蓋住自己的五官。直至無法呼吸，淚水將紙沾濕。老和尚發現了小和尚的輕生行為，將他狠狠地毒打。這次的懲戒不同於小時候，他無法再心平氣和地講道理，只有通過肉體的懲戒才能見成效。
小和尚被警察帶走了，等待他的是未知的刑役。這一別，也是師徒的最後一別。
【冬】
 結冰的冬天，銀裝素裹，雪淞裝點了青山。輕盈的湖水不再流動，形成了厚重的冰面。人在上面可以自由行走，小木舟也擱置在一邊。
冬天是深沉的，是靜寂的。世間萬物都在這個季節變得毫無生氣。有的只是孤寒與蕭索。人的生命到了老年也可謂是進入了寒冬，垂垂老矣之際人人都會步履蹣跚。
老和尚是真的到了暮年，剩下的時日不多。他的死是具有宗教的儀式感的，終其一身他都嚴格地遵守著佛教的戒律，連死亡的方式也是懷著虔誠的和莊重的感情。
他用寫有「閉」字的紙片遮住自己能出氣的五官，坐在小木舟中自焚。他的生命也在這一刻得到了圓滿。
那道門又被打開，走進來的是服刑歸來的徒弟。他也已不再年輕，面目也不似先前那樣凌厲。整個人的氣場都有大大的改變，他慢慢地在冰面上行走，每一步都很穩。
他又回到了這個寺廟，只不過師傅已經不在了。他知道師傅是怎麼離去的，向著那隻閒置很久的木船畢恭畢敬地行了禮，那樣的謙恭就如同見了師傅本人一樣。
進入寺廟，一隻蛇從師傅的衣服里爬出，廳堂的擺設都沒有什麼改變。
小和尚是真的不一樣了，也許在監獄裡他已經真正的一心向佛了。參悟了之前沒有通透的道理。
他在冰天雪地裡習武，練就了一身蓋世的武功，成為一位得道高人。之前的乖戾與浮躁早已被洗滌清淨，進入暮年的小和尚才是真正從心裡主動地皈依了佛門。
一個蒙住面孔的婦女送來了自己的小孩，準備將其拋棄。小孩的眉目與小和尚幼時很相像。
婦女始終不願意露出真面目，在睡覺時也不放鬆警惕。她一狠心就離開了寺廟，卻沒料到沒走出多遠便掉進了冰窟，丟了性命。小孩半夜驚醒，竟然爬到了母親身亡的冰窟旁，哭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和尚。
他撈起了身亡的婦女，揭開了她的面具。當和尚看到婦女的面目時，顯然很驚訝。這裡金基德賣了一個關子，沒有拍婦女的特寫，也許和尚與婦女之前就認識。
和尚把很重的大石塊綁在自己腰間，抱著一尊佛像；光著上身，開始了又一次的贖罪。這一次是自己對自己的懲戒，他要通過這樣一個儀式來獲得內心真正的安寧。
嚴寒的冬天也無法阻止他艱難地往山地攀爬，磨破了腳，摔了跤，所有的苦難都沒有將他攔住。經過重重劫難，他終於爬到了山的頂峰。山下的景色一覽無語，太陽照常升起。他在朝陽下異常超脫與鎮定，他完成了自己的救贖。在山上看與自己一身都有聯繫的寺廟，他淡然了，也終於超脫。
冬天結束了，小和尚的一生也得到了完滿。
他和老和尚其實就是一組鮮明的對比，一個是近乎完美，一個是曾經迷惘甚至絕望。但其實我們都知道小和尚的人生才是更為鮮活真實的，每個人都會犯錯，也有可能被心魔縛住。要掙脫所有羈絆，重歸平淡生活，都只能靠自己的救贖與悟性。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停留在人生的夏秋，為俗世繁蕪所困，不能自拔。
小和尚雖然犯了戒，最後他還是成為了戒條的維護者。也就是小和尚成為了老和尚，又收留了新的小和尚。人生就是由一個個輪迴組成，春去春又來。
==============================================================================================
又到了春季，新的小和尚果然和以前的小和尚一個模樣。其實導演在暗示每個人的生命都具有驚人的相似性和宿命感罷了。
新的小和尚也對周圍的大自然充滿了興趣，他的行為可謂更加殘酷：他給魚、青蛙、蛇的嘴巴都加入了石塊，生命的殘害又開始了。我們看到了另一個小和尚的誕生.......
人性本善還是惡,永遠是一個無法得出答案的論題.
門緩緩關上,湖水依舊流動不停。
春，夏，秋，冬。
春去了，還是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