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味是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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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覺得，這世間只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前者入味入色，帶給你心靈身體雙重滿足，後者則多姿多彩，讓你在這平淡世間不會太難熬。而李安的這部《飲食男女》則兼顧了這兩項珍貴。美食與愛間的遊走，使李安這部距今已十年的片子仍魅力非常。在中國菜這個大背景下，在週日晚上的家庭聚餐中，導演端上了一盤盤精緻的菜餚，擺出了一幕幕人情百態，然後你就會頓悟，那些隱藏在滿漢全席玲琅滿目後的用心，人間有味是清歡，最耐人尋味的，往往是那些最平淡的日子。通過最平常的一個小家庭，李安奉出了這道視聽盛宴。
  一 平和下的衝突
  在這部只是平淡濃縮的片子中，暗含著種種矛盾衝突，像是波瀾不驚的海面下的暗流，不會有多麼驚心動魄的視覺體驗，卻一直一直衝擊著你的神經。燒得一手好菜的朱師傅與性格各異的三個女兒，這個特別的人物設定使整部影片就不同流俗。大女兒家珍循規蹈矩，活於一段臆想中的感情九年，是個家庭觀念濃重的「老處女」，卻在最後與外表放浪不羈的排球隊教練匆匆結婚；老二家倩年華正好，工作順風順水，有著比別人優異太多的資本，卻在最後仍形單影隻單獨強撐自己的驕傲；老三家寧外表乖巧可愛，似乎是家中最省心的存在，卻年輕莽撞搶了朋友男友，未婚先孕早早離家。而一直是整個影片的朱師傅，作為一家之長，在廚業風雲了一輩子，看似隱忍守舊，卻在最後爆出與和女兒朋友相戀的事實，成為整部影片愛情部份最令人驚訝的一部份。另外好友老溫的突然離世，為影片中友情畫上句點，卻給觀眾留一個驚嘆號——本是歡迎老溫重回崗位的時候，他竟然就能走到了人生盡頭。諸如此類的黑色幽默在電影中比比皆是，這本是一部應如細水般平緩的片子，卻在遇到生活巨石後不免激起一陣浪花，放到韓劇中是狗血，放到《飲食男女》中卻被人稱道。畢竟藝術來源於生活但又要高於生活，戲劇本身就該是矛盾叢生但又不突兀的，緩緩講出來，平和下掩藏的衝突，倒也顯示出導演的功力。
  二 克制後的釋放
 看慣了各種煽情的電影電視，導演對情節及鏡頭的克制幾乎讓我感激。在本以為會順著思路一路煽情到底的地方，導演戛然而止。在我以為家倩會質問老朱病情時，在我以為家珍會坐上排球教練車后座時，在我以為家倩會和李凱在燈下情愛一場時，在我以為家倩與家珍互訴衷腸會抱頭痛哭時，導演甚至吝嗇一段音樂，一個解釋，一段發展，就輕輕淡淡轉到下個鏡頭。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家倩在醫院撞見父親檢查心臟，導演留給父親的那個等電梯時的背影。一個略有些佝僂的身影，孤單的站在電梯前，看不見父親的表情，更看不見家倩的，眼淚卻突然釋放了出來。好像突然體會到家倩那種感情，那一種在暗處看著自己的至親瞞著自己檢查心臟時的難過，那一種似乎下一秒就可能失去最愛的人的痛心。但這樣本可以演繹一番的情節被導演掩藏了大半段，變成了結尾被一句帶過的醫院檢查報告。導演在克制著這樣的煽情，爛俗，甚至不屑去用特寫，音樂去渲染，於是成就了整部電影，不逼迫觀眾去感動，卻不知在什麼時候淚已掛在眼邊。而整部電影的前半段克制，也為後半部份一系列變故的釋放做了積蓄。就像家珍循規蹈矩了三十多年，在最後卻坐上了機車，燙了頭髮，穿上會露出大腿的雪紡裙主子嘯著穿過街道，這種被壓抑的釋放，在觀眾眼中也形成了強烈的戲劇衝突對比，一個自我克制了三十多年的女人，終於釋放自己，大快人心。導演讓觀眾習慣那種溫水式的節奏，不必有大雨瓢潑時的狗血橋段，不必有燈影迷離時的活色生香，不必心驚肉跳或者痛哭流涕，但是在劇情陡轉急下時，突然噴薄而出的那些感情和事故，觀眾也欣然接受，慢慢走進導演設下的這個局，沉靜其中。
  三 顯露中的伏筆
毫無疑問李安是聰明的，他的聰明顯示在影片中各個方面。沒有多餘的鏡頭，台詞，也許在你無意按下快進鍵那一刻，就錯失了後面情節線索。我在初次看影片時，實在沒辦法認同那段老少戀，老朱與錦榮，總覺得是沒有太多私人關聯的兩個人。我甚至覺得這是導演略微考慮欠妥的地方，顯露略多，情節實在不合常理。而在第二次看影片時，在少得可憐的二人鏡頭中，我似乎也察覺到什麼。在影片開始那通電話的細緻中，在錦榮剛到家就問候老朱的熱絡中，在二人聊天時略微太過近的距離中，在老朱要宣佈兩人關係時錦榮深埋的中，導演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過作為普通觀眾，以為能看到全局，看清每件事的發展態勢，在最後卻發現仍是「局外人」，面對這段老少戀表現出吃驚也不會奇怪。這也是導演的一個高明之處吧。觀眾以為還原了真實，卻在最後意外收到了導演的彩蛋。伏筆四處，甚至是出現了四段的車流入流，都像是壓抑的感情。拍山是山，拍水是水，私以為是導演最低境界，而李安將感情融進細節風景，景情互映，顯露共伏筆，靜待有心的觀眾品鑑。
  飲食男女，卻不多活色生香，雖有人之大欲，但基調還是平淡入味。經典之所以為經典，不僅成就於電影技法鏡頭演員情節，更多還是導演對電影的態度。影片中老朱形容做菜要把料都找齊了才下鍋，顯示出他對做菜的一片赤誠，導演也同樣。李安對每個鏡頭的精雕細琢，細節的琢磨處理，遠非一些商業片導演可比擬的。煙火人間，人生百味只有經歷了太多太多，也許才能好好體悟到導演想傳遞的那份平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