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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攝影機 [法]--Hidden

隐藏摄像机/隐藏摄影机/躲避/cache

7.3 / 85,295人    117分鐘

導演: 麥可漢內克
編劇: 麥可漢內克
演員: 丹尼爾奧圖 茱麗葉畢諾許 Maurice Benichou Annie Girard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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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不會哭

2014-09-11 17:07:06

持攝影機的人


    與其問哈內克的《隱藏攝影機》是從哪裡開始的,不如去問它是在哪裡結束的。

    一個中產階級家庭被不停出現的偷窺錄影帶所困擾,我們和劇中人物一樣都在盼望著謎底揭曉得那一刻。但就如同米洛斯的維納斯一樣,完美無缺的戲劇所帶來的快感,你也不能從哈內克那裡得到,這部似乎是由一段段碎片拼接起來的電影,在結構著歷史,也解構了生活。將主人公帶往童年夢魘的旅程還未開始,卻已然結束,不是因為秘密被封印了起來,而是他強大的自我說服能力讓上帝也無可奈何。

    攝影機在哪裡?誰是那個持攝影機的人?哈內克喜歡和觀眾玩這樣的遊戲。在1997年的《趣味遊戲》中,兇殘的犯罪分子猶如電影導演般掌控著劇情的發展,當劇情超越他的想像時,鏡頭中居然出現了錄影帶的回放,接著結局被改寫了,受害者完全沒有逃脫的可能。這部電影讓某些觀眾深惡痛絕的原因就是他們發現自己也成為了被操縱的對象,要知道在主流好萊塢電影中,他們可是習慣了當上帝的。
《隱藏攝影機》比《趣味遊戲》做的更加高明,它沒有那般直接地向觀眾發出挑戰,而是聰明地把觀眾帶入到一個看似完整的故事裡,但當我們逐步拼接起整塊拼圖時,卻發現關鍵的那幾塊被隱藏了起來。被隱藏的不僅僅是劇情,在影片最後一個鏡頭中,大廣角鏡頭,人物密集出現,影片中的關鍵角色出現在左下方,不少觀眾壓根就沒發現他們。傳統電影中的攝影機帶領觀眾發現秘密,從而帶來探索的快感,但在哈內克那裡,攝影機不是被隱藏的,而是被凸顯,它是謊言,也是真理,攝影機中出現的內容是真實的,但持攝影機的人卻能選擇讓你看到哪一部份的真實。如果真實只是片段,那麼它也和謊言無異了。

    要探討《隱藏攝影機》的主題就不能迴避影片中被喚醒的那些童年噩夢。男主人的主持人身份讓他的工作充滿了道德影射。面對電視台的攝影機,他能侃侃而談,輕鬆自在;但面對偷窺者的攝影機,他慌張又不知所措。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自己?劇中人物都被困在了這個存在主義的泥沼中。這看似是個人的悲劇,但哈內克聰明地加入了歷史因素,讓劇本完全超越了這些足以令人歇斯底裡的惡作劇。阿爾及利亞的陰影對於法國,對於男主人來說都是重要的情感經驗,但當這些在過往歲月被隱藏起來的秘密逐漸被揭開時,除了繼續隱藏就只剩下自我解救了。基督教的「原罪」需要依靠信仰的力量來超越,而歷史的罪行卻僅僅靠謊言就能彌補。男主人的自我解救固執而簡單,他不斷為自己找理由(「我當時才6歲」),然後就是想到用金錢來解決,要不就是求助於警察和朋友,馬吉當著他的面自殺也不能激起他的負罪感,最後乾脆用大睡一覺來解脫。男主人代表著麻木而絕望的歷史保守派,他們害怕真相被揭露,寧可忍受內心的煎熬,背負道德的譴責也要維護自己完美的形象。影片中男主人最緊張的時刻就是他得知自己的老闆也收到了錄影帶時,因為這關係到他的事業和社會地位。

    正如哈內克想表述的一樣,《隱藏攝影機》不僅僅是在影射法國對於阿爾及利亞歷史問題的逃避,更像是一個廣泛性的寓言,對於任何一個隱藏了秘密的人和國家。既然我們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那麼也就能回答究竟誰才是持攝影機的那個人了。在影片中的第一個鏡頭就是攝影機中的片段,它如此地真實,以致於完全矇騙了觀眾,在影片中這樣的設計反覆出現,直至最終讓觀眾放棄對所謂真相的追逐。哈內克喜歡揭穿中產階級光鮮生活的謊言,電影中夫妻倆(甚至是夫妻之間)拼命在朋友面前維護和諧的形象,害怕秘密的暴露。錄影帶的內容也是逐步變得越來越隱秘,哈內克不惜讓馬吉以死來證明清白也要維護住這個秘密。我們不妨將這個持攝影機的人進行抽象,他代表著對真相的揭露,也許是上帝,也許是他人,甚至可以是主人公自己,任何秘密都不可能被完全隱藏,他者的脅迫,自我內心的追責,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曾經的罪人。在影片中的某些時刻,觀眾成為了持攝影機的人,我們通過監控長時間凝視著主人公的生活,同時也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審視著他們。在電影中出現了一段關於義大利參加伊拉克戰爭的新聞片段,哈內克有意將其表現出來,也許在暗示,在未來,這也會成為另一個需要被隱藏的秘密?

    整部《隱藏攝影機》的外觀就像是部無趣的家庭錄影帶:關於夫妻間的爭吵、青春叛逆期的兒子,患病的祖母組成的乏味的中產階級生活圖景,還包括與路人之間的爭吵,觀看兒子的游泳比賽等完全無關痛癢的鏡頭。但它的內涵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有趣的是,這些內涵則是被隱藏的,更準確地說是開放的。哈內克在這裡和觀眾又玩起了文本的遊戲,兒子突然離家不歸,還懷疑母親與老闆有了外遇,而我們發現他們的關係確實親密,但是否有超越友誼的關係,電影中沒有進行任何暗示,而兒子是從何而知的更是無跡可尋。馬吉的兒子找到男主人,也言之鑿鑿地聲稱他沒有拍攝錄影帶,這些話是否真實可信?文本的開放性在結尾那個鏡頭中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們甚至很難看見兒子與馬吉的兒子,更別說聽見他們之間在交流什麼了。關於這個結尾,幾乎概括了哈內克在整部電影中想說的東西,是關於下一代的和解?還是揭示這場惡作劇真正的幕後主使?或者這又是新一輪偷拍的開始?一切的疑問都需要觀眾自己去解答,但正如這部影片的主題,也許根本就沒有真相呢?或者它早已被隱藏起來,即使被揭露,也不會有人在意了。

    《隱藏攝影機》的每一個鏡頭和畫面都揭示出這是一個不可避免的噩夢,關於現代人的恐懼、信仰、價值、情感和死亡,劇中人物焦慮的是一個卡夫卡式的荒誕困境,無法直面生活中錯誤與罪惡的困境,這是對逃避主義者的控訴,同時也是對時代道德的控訴,金錢與地位迷惑了我們的眼睛,它們就像是浮士德那充滿誘惑的新生活,卻要求我們放棄內心的希望和贖罪感。但《隱藏攝影機》又絕不是一部單純的問題電影或者思想電影,它不會直接告訴觀眾那些簡單的道德觀,它是一部有力的藝術作品,冷靜而精確地表達了斷裂的敘事、開放的主題和精巧的創意,同時也包含著哈內克尖刻的諷刺,淪為工具的自私的現代人和對歷史真相的恐懼,但「攝影機」無處不在,它無時不在提醒著我們,不要忘記那些被塵埃所掩蓋的真相。其實,關於《隱藏攝影機》,你只需要明白一點,那就是哈內克想講的絕不是一個故事,他真正想要的是一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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