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好青年，不喝雞湯，不犯中二

看到《移動迷宮》的結尾，你不難發現，這片本質上就彷彿是《飢餓遊戲》的平行宇宙版：世界末日後的反烏托邦廢墟，成年人主導、青少年參與的殺戮遊戲；都要對抗大自然、高科技武器和彼此間的敵意，他們需要奔跑、跳躍、肉搏、使用冷兵器，他們必須團結一致，揣摩和破解系統附帶的種種謎語，並應付團隊內的分歧，克服同伴犧牲的哀痛。

話雖如此，這可不是另一部跟風撈金的青少年電影，它與之前的任何青少年電影不盡相同。有大量成人口味的元素佐證這一點：封閉空間的焦慮，千鈞一髮的驚悚，嗅得到血腥味的殺伐，時而歇斯底裡的表演，賽博朋克「粘液與金屬」的重口味。在直觀的視聽體驗方面，其黑暗殘酷的程度，完全超過了《哈利·波特》的後期作品，基本碾壓近幾年任何青少年電影。如果肚腸橫流的怪獸多暴露幾秒，手槍爆頭來個正面特寫，這片差不多都能拿一個R級的分級了。

主角也更接近成人而不是中二少年。面對未知與生命威脅，他們沒有青少年的青澀迷茫；即使英勇無畏起來，也非一腔熱血的漫畫做派。除了偶爾的衝動驚惶，個個都是扛得起重擔的男子漢。如果你失陷在暮色籠罩的迷宮中，跟著他們走是明智之舉。筆者印象深刻的是，進入基地後，韓國哥謹慎地踢開了某個守衛的手槍，這份謹慎的本能，通常只在螢幕上受過專業訓練的警員和特工身上得見。看完全片，我覺得若處在同樣的境地，即便換成《侏羅紀公園》的成年科學家或是《死囚大逃殺》的成年壯漢，也不可能比這一群小鮮肉們做的更好。

這是一部雄性荷爾蒙激素更密集的電影，難得的是沒有一絲搞基跡象，更沒有在男歡女愛上做些許文章。雖然原著沒寫，但想在螢幕上避開這個人人喜聞樂見的話題，還真是需要點勇氣。原著中特瑞莎通篇處於昏迷，與托馬斯通過心靈感應聯結。電影當然不能讓女一號演個植物人，所以安排她快速甦醒，而那些感應則通過注射藥物後的閃回交代。不過即便如此，仍未能幫她刷出應有的存在感，只有剛甦醒時的小風波還有點諧趣。作為萬綠從中一朵花，如果不能在續集有更搶眼的表演，會進一步淪為雞肋。

青少年電影，無論科幻，奇幻還是青春喜劇，繞不過的母題之一便是成長，而且通常會落入窠臼，用一種很心靈雞湯的方式開導你，要有勇氣、毅力、熱血，明確一個為之奮鬥的目標——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某項崇高的使命——就能從豆芽菜變成救世主。《移動迷宮》則直接告訴你，主角之所以有光環，不是靠雞湯喝出來的，是他本身就有光環，才能當主角。托馬斯的領袖地位，從他被當成測試對象的那一刻就奠定了。而他和觀眾一樣，需要一個契機去發現這一點。測試的過程只是體現了他的強大，並讓他變得更強。所以故事幾乎從托馬斯的視角來呈現，就具有了很強的情緒張力，連結尾例外的那一抹全知視角，也是為了幫助觀眾更好地了解他。把故事的重心放在一個角色的養成上，而不是眼花繚亂的動作特效、廉價氾濫的感情關係，這令《移動迷宮》與眾不同。

影片聚焦的是權力紛爭、男性情誼、團結的力量、理性的思考和孤注一擲的搏鬥，這些都是男人的遊戲。選角十分精心，依照膚色、髮色、種族、口音和身材，很容易一目瞭然，根本不用費心記牆上那些名字。遵從好萊塢的慣例，一群國際聯合隊，白人高唱主角，最帥的兩個分別來自美歐大陸。而根據政治正確原則，又要對非洲和亞洲同胞進行加權平衡。韓國哥動作戲吃重，手工活兒也不賴；黑哥雖然只活躍了半程，但情節已對非裔族群作出了崇高的褒獎：身為首位迷宮行者，堅韌地獨立生存一月之久，即使在記憶恢復後（雖然仍是被植入的騙局），鬥志仍未被瓦解。

相比之下，那個同樣是元老級並身為意見領袖的蓋里，竟然對這片毫無自由又殺機四伏之地產生了類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依戀，甚至說出「我們與怪獸和平相處」之類不著五六之言，然而記憶的喪失並不是耽於安逸牢籠的藉口。微不足道的權力將他障目，構成一切阻撓之舉的動機。見新人民心所向，功高蓋主，便欲除之後快；當目睹他人脫離牢籠，徹底打碎虛妄的烏托邦之夢時，他終於墮入瘋狂。這段微言大義的權力爭奪中，不難看出《蠅王》的影子，而該片也正是作者的靈感源泉之一。

動作場面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幾場與迷宮怪獸的較量，與機關的賽跑，都拍出了叫人坐立不安、手心捏汗的緊張感。更出色的是懸念效果的鋪設，流淌著一種嫻熟到討人喜歡的「同步感」：托馬斯望了一眼藤蔓，下一個鏡頭他們把人吊了上去；托馬斯猶豫著不穿過牆壁，緊接著我們知道他要來個一箭雙鵰；托馬斯被斥為叛徒，他的下一個決定是把藥劑扎入體內；打開出口需要一個八位數密碼，稍候影片給出了早已暗示過我們的答案……

好的懸疑片就是這樣，不是讓人悶頭想半天，大吊其胃口，也不是觀眾早猜到了答案，它才自作高明地揭開，而正是像《移動迷宮》這些段落一樣，足夠觸發觀眾的好奇，然後在他們差不多就要猜透的前一瞬，給出謎底——帶來一種無懈可擊的滿足感。這樣留給觀眾的印象，是編導比他們略微聰明一點點，他們願意跟著劇情走，心知不會失望，也不會被侮辱。這是一流的懸疑電影籠絡注意力的竅門。

沒有天賦的電影人需要長期的歷練，才能精通這門手藝；而本片導演韋斯·鮑爾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新手，之前的履歷上只有一部短片。然而通過首部長片導演處女作，他已經表現出其打破常規的創作意圖、精幹老道的編排技巧，導演之途一片光明。（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