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llabah
2014-11-22 07:04:55
法國眼·其二
《玫瑰人生》當中,彼時尚未成為日後艷驚法國,乃至艷驚世界樂壇的香頌女王伊迪絲·琵雅芙,不過是大千世同中一位生於清貧窟、長於艷妓樓、後輾轉於街巷霓虹的無名之卒罷了。不過,既是有日後美譽盈門,她又怎會僅有身家爾爾供人作日後談資呢——
毫無疑問,她幸得一把好嗓。
是了,那樣一種窮亂家世,那樣一場痛沌青春,若無一技之長,如何能在十九世紀初——這個艷女與肉體皆皆雲集的繁華時代里——憑藉一張並不出眾的臉於虹燈靡影下逢敵巧突圍,最終掌奪紐約卡耐基音樂廳?
於是,自街角賣唱,至初嶄頭角,再至絕絕艷艷風光好坐盡。短短幾年,她跨出午夜巴黎,作勢輕巧一撲,便是撲進世界級音樂殿堂。
然,在人們皆為其「雲雀之妙音」而迷醉時,我卻獨獨隨著她的雙眼而歡喜,而流淚,而心悸,甚至而絕望。
孩提時代的伊迪絲·琵雅芙因角膜感染致使其幾近失明,後或通醫術治療、或誠祈於聖德蕾莎尊象前,幾番經轉,終得痊癒。於是,在她揭下眼罩的那一刻,天光如瀑般兜頭而下,落入她的雙眼——
清透的,訝艷的,不可置信的,而又貪婪享受的:春色無垠之中,白色香花與細瘦的蜂體為她所見,床床淡藍色被單為她所見,還有她最親密的提提妮為她所見。那一種劫後餘生的知足與叩恩,如同溺水者以生讚頌空氣、朝聖者以額叩拜天路,亦如同教徒以信望愛來誦讀《聖經》。甚至如同,以一碗清水來供奉一枝蓮。
在伊迪絲·琵雅芙的少年時光里,她的眼神則同一隻即待長成的幼獸。那是一種掩不於內,而只可張揚表外的眼神
——輕微防戒的,卻多數時候是無憂而不懼的。
前者之由是因幼體細弱尚未健煉,是生是死有無未來皆為待定;而後者則因初初誕世未經雨暴風塵,因而不知無畏,無痛便無怖。那是一雙未有甜酸辣苦皆嘗遍的眼睛,好似自蘊神力堪可斷金。
此種眼神——好巧——出現於她名聲大噪前夕。若要評價,我則認為這種眼神恰似一種助力,並在之後以某種激烈而持續的方式將她推往屬於她伊迪絲·琵雅芙的黃金時代。
終於,她的時代來臨。
台上台下,人前人後,無人不曉這隻巴黎雲雀;聲光相亂,靡靡之音,人與歌美則美矣,就是無靈魂。
直到,有愛情來。
高級餐廳與情人相對而飲,她眼中顯有愛慕飽漲;電波千里傳音,竟實實托出「無你無活」的語詞。就是在這時,她的眼裡才真真正正的,第一次出現了身作女人的嬌軟情懷——肯示弱了,亦,甘被征服了。
若說這是一種帶有愚蠢屬性的淪陷,毋寧說,這是一種拯救——一種生命本荒涼,卻幸有你半路同行,我亦好暫戒寂寞的拯救。
也是,即便獲有滿堂彩,卻無人同醉到天明,有什麼用?於是,她的黃金時代,不能不說某種程度上是這場愛情幫為促就。
而我,此處想堪堪跳過自那之後的冗長時間,直接去到她時代之末期。
彼時,伊迪絲·琵雅芙正經歷著女兒早亡、愛人故去的悲痛,且正處其一度輝煌,今卻只作寥寥灰燼幽幽燃的事業末路。
我猶記得那樣一個片段——
一位記者來到沙灘上採訪她,她邊打毛衣邊答其所問。
——你祈禱嗎?
——對,因我相信愛情。
——你怕死嗎?
——我更怕寂寞。
——你想給女人什麼建議?
——愛。
——少女呢?
——愛。
——孩童呢?
——愛。
她安靜地說完,雙眼儘是獨釣寒江雪的孤格寂寞,卻更是千帆過盡的清素直然。
而我,早已自她雙眼中知曉這答案。
尼采曾說,上帝獨獨只把天使的語言留給了法國人。可他似乎還忽略了另一個事實:上帝獨獨只把天使的雙眼留給了法國電影。在這其中,每一雙眼幾乎就是某種象徵,象徵著即便法國電影中一切語詞及肢體系統均遭解體,其亦可於坍塌破損處重構一個堪比宇宙般縱而深廣的維度
——以眼。只以眼。
而在其內,電影之其他元素與分支已被次化、甚至剔除,唯人眼恆在——可恰恰已是精髓所在。
這恰如在荒蕪的廢墟之上建立一種新型審美,一種新式格調,並且營造出人人甘願為其沉陷卻不可辯駁的氛圍,亦是一種永恆而不可質疑的真理
——以眼,只以眼。
這一點,法國導演早已深諳。
《聖經》上是這樣說的——「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
是的,在如今在這個快速消費連帶著電影產業皆所屬此列的時代中,一代過去,一代又來。而法國之眼,法影之美——正如你一向都知——
將永遠的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