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 不要拿無知當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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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喜歡寫《鳥人》這種電影的影評了，因為影片本身已經足夠深刻，只要把台詞列一列就能把思想表達出來了。

       
       第一段重要的對話發生在 Riggan 的辦公室裡：

       男記者：「為什麼動漫改編的超級英雄電影的主角會去改編Raymond Carver 的戲？

       你可能已經知道了，法國哲學家 Bart 曾說過：

       以前需要藉助上帝和神話故事來傳播的文化，現在已經由洗衣機清洗劑的廣告和動漫人物來傳播了。」

        然後女記者插進來問了 Riggan 一個問題：「你是否有注射過某種藥物來保持自己的面部更年輕呢？」

    （這裡很明顯的表現了年輕記者所關心的話題都是些八卦和私生活 ~ 和藝術沒有任何關係）

      Riggan 回答了「不」之後，女記者接著說：「那我就寫『你否認』吧。」

      Riggan 很困惑的問道：「你為什麼要寫這件事？為什麼要寫？」（潛台詞其實是「這件事和這部戲有什麼關係嗎？」）

 
       並且我們從對話中得知，Riggan 是主動拒絕了出演《飛鳥俠4》的合同，影片的後半段他會解釋原因。

       採訪結束後，他發現來採訪他的記者沒有人願意跟他討論現在這部戲，而是依然關注著20年前的那部《飛鳥俠》，於是 Riggan 將掛在牆上的《飛鳥俠》海報給收了起來。




       Riggan 對老婆說的話：

      「上次我坐飛機從 L.A.飛紐約的時候，喬治·克魯尼就坐在我前面。在飛行的過程中我們的飛機飛過一陣風暴，機身劇烈的顫抖，飛機上的人都嚇壞了，他們開始哭泣，開始祈禱。而我坐在那裡，我想到了第二天早晨，當我們的女兒 Sam 看報紙的時候，他會在頭版上看到喬治·克魯尼的照片而不是我的。

        你了解嗎？

        你知道法拉·弗西（曾出演霹靂嬌娃）和麥可·傑克遜是同一天死亡的嗎？」

       這裡 Riggan 很清晰的表達了他的內心。毫無疑問，他夢想著成功，他夢想著出名。

       那他為什麼要拒絕出演《飛鳥俠4》呢？

       做這種選擇題對 Riggan 來說並不難，但對這個世界來說太難了。


Riggan 與女兒 Sam 的對話：

Riggan：我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Sam：這不重要。

Riggan：這也許對你的那些憤世嫉俗的吸大麻的朋友來說不重要，但它對我來說很重要！它是我的事業！

             我終於有機會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了。

 Sam：對誰有意義的事？

       你也曾有過事業，就是在那三部《飛鳥俠》上映的時候；就是在大家都忘記那些電影的主角是你之前。

       你現在拍的這部戲的劇本是根據一本60年前寫的書改編的，是拍給一千個又老又有錢的白人看的，而他們唯一關心的事卻是看完了之後去哪裡喝咖啡而已。

       除了你，沒有人在乎你這部戲！

       現實一點吧，爸爸。你現在做的這些事並不是為了藝術，而是為了重新變成名人。

       但是你猜怎麼著？現在這世界上到處都有人拼了命的想做名人呢！

       那些被你視而不見的地方卻總是有新的東西誕生，那些新的地方早已忘記你是誰了！

       你到底是誰啊？

       你憎恨部落格、你取笑推特（部落格）、甚至連個 Facebook 的主頁也沒有。你簡直已經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

       你這麼做的唯一目的，像我們所有人一樣，都是害怕自己沒那麼重要。但是你知道嗎？你不重要！

       你並不重要，好嗎！？面對現實吧！

 

      Sam 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問題女孩」— 剛從戒毒所出來、全身的紋身清晰可見。

       在這裡，導演借 Sam 之口表達了社會最普通大眾對 Riggan 這樣一位堅持藝術創作的人的看法。事實上 Sam 對她父親的誤解非常嚴重，她父親如果真的只想做名人的話，只要繼續演他的《飛鳥俠》就行了嘛，可是他沒有。

 

      「現實一點吧，爸爸。你現在做的這些事並不是為了藝術，而是為了重新變成名人。

      但是你猜怎麼著？現在這世界上到處都有人拼了命的想做名人呢！

      那些被你視而不見的地方卻總是有新的東西誕生，那些新的地方早已忘記你是誰了！

      你到底是誰啊？

      你憎恨部落格、你取笑推特（部落格）、甚至連個 Facebook 的主頁也沒有。你簡直已經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

      你這麼做的唯一目的，像我們所有人一樣，都是害怕自己沒那麼重要。但是你知道嗎？你不重要！

      你並不重要，好嗎！？面對現實吧！」

      原諒我又把這段話貼一遍，因為它很重要。這段話是 Sam 說給 Riggan 聽的，但很明顯，它表達的其實是 Sam 自己的內心世界。對 Sam 來講，她當然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藝術、什麼才是深刻的思想。她所追求的成功其實是「發一個推特馬上有100條回復」或「Facebook 主頁上有一千個粉絲」。她口中的「害怕自己沒那麼重要」，說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在和 Mike 打了一架之後，Riggan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又和鳥人吵了一架：

 鳥人：你好丟人啊，Riggan，跟那個混蛋在一個只有800座位的垃圾劇院裡演出。

           你用你那幼稚的改編技巧毀了一部天才的書籍，現在你的職業生涯也要完蛋了。

           太可悲了！

           你曾是個電影明星，你還記得嗎？

           自命不凡，但很快樂。

         （Riggan：我不快樂！）

           無知，但有魅力。

         （Riggan：我活的很悲慘！）

           而現在，你就是一個 XXXXXX

           你想證明什麼？你是一個藝術家嗎？

           你不是！

          （Riggan：Fuck You ~）

           No, Fuck You，你這個膽小鬼！

          我們曾賣過十幾億的版權，十幾億！

         （Riggan：十幾億的 Shit，有什麼意義！？）

 

      「十幾億的 Shit，有什麼意義！？」

      Riggan 在這裡揭示了他當年拒絕出演《飛鳥俠4》的原因，也將整部電影想要表達的矛盾推向了高潮。

      不過，雖然 Riggan 內心想的非常清楚，但對一個曾經成功過的人來說，要徹底忘記過去的生活確實是太難了。因此在電影的後半段，鳥人又出現了：


鳥人：做個手術，60歲又是一個新的30歲。你才是那個最早的「俠」，你比現在的那些小丑們強多了。

          讓我們給觀眾一點兒他們想看的吧 — 《飛鳥俠：鳳凰崛起》。

          全球票房最少十億美金！你將把觀眾從他們無聊的生活中拯救出來。


       對了！這才像話！

       爆炸！轟隆！急速！

       這才是觀眾喜歡的！

       觀眾的雙眼在冒光！他們喜歡動作片！而不是什麼囉哩囉嗦讓人壓抑的哲學垃圾。


      這算是鳥人與 Riggan 在思想的對抗中最佔上風的一次。本片的導演在電影中是想通過正反兩條線來證明一個問題。前面出現的 Sam 和 Riggan 的對話是導演在觀眾那條線上最露骨的表達；以上這段鳥人的說辭便是導演在電影工業這條線上最露骨的表達。

 

       中國的那些大導演們，雖然經常拍出很爛的作品，但你絕不能輕易的說他們水平很低或者思想不夠深刻，原因很簡單：陳凱歌拍過《霸王別姬》、張藝謀拍過《活著》、馮小剛拍過《甲方乙方》。不過這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們現在在拍什麼？《夜宴》、《滿城盡帶黃金甲》、《無極》

       為了金錢放棄藝術本無可厚非，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問題是商業片也有好看的呀。比如《讓子彈飛》這種

       但是，當我們看到《小時代》在 2014 年國產電影票房排行榜上高居第九位（ 5 億多 RMB ）的時候，我們還能把「拍爛片」這件事全部怪在導演的頭上嗎？諾蘭拍《星際穿越》花了 2 億多美元也不過取得了 7 億 RMB 的票房（國內），《變4》雖有創紀錄的 20 億 RMB 入帳可是中國拍不出《變4》和導演水平的關係也不是很大吧（而且我覺得《變4》真的不是什麼好片啊）。

       所以很明顯，鳥人是對的 ~

 
  
      對了！這才像話！

      爆炸！轟隆！急速！

      這才是觀眾喜歡的！

      觀眾的雙眼在冒光！他們喜歡動作片！而不是什麼囉哩囉嗦讓人壓抑的哲學垃圾。

 

      今年的奧斯卡應該是最近幾年來最精彩的一屆，每一部提名最佳影片的電影都是如此的優秀 ~ 可是看看它們的票房吧：8 部電影中票房最高的是《布達佩斯大飯店》，成績僅為 5910 萬美元 ~ 而且說實在的，《大飯店》這部電影在追求畫面絢麗和色彩運用上也是下足了功夫，所以才拿到了一個不算太慘的票房。

 
  
      所以到底是觀眾在影響電影，還是電影在影響觀眾呢？

      多年前我就和好友辯論過這個問題。

      我認為是前者。因為電影只佔一個社會中非常非常小的一部份，即使在藝術的領域電影也不是全部，還有小說、音樂、繪畫、建築、戲劇等。而反過來，不像歌劇和交響樂，其觀眾可能是社會中藝術素養比較高的那一群人。電影的觀眾範圍太廣，從社會最上層到社會最底層無不有大量的影迷存在，所以電影觀眾本身，就是社會本身。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想賺錢的話（這一點才是本質，不過也無可厚非），就必須去迎合觀眾，而不是妄想去引導觀眾。

 

     《鳥人》的導演伊納里圖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這個問題，他安排了另一條線 — 觀眾。

      這條線是通過電影中 Riggan 這部戲在幾次預演和正式演出中鬧出的亂子展開的。




       第一次預演：Mike 因為自己的酒被換成了水而大鬧片場；

       期間 Mike 還對觀眾說了一句話：你們這些可憐的人，你們這些用手機螢幕看世界的人，麻煩去體驗一下什麼是真實吧！

       除了我之外，還有人真正去關心真相是什麼嗎？



      第二次預演：Mike 在舞台上勃起，觀眾笑成一片 ~

      第二天早晨 Mike 不出意料的登上了頭版~ 而這部戲的導演兼主角 Riggan 卻被安排在第12頁 ~

      Riggan 氣憤的找到 Mike 對他說：這是我的戲！我改編的劇本、我籌集的資金、我安排的媒體！

      隨後將 Mike 鄙視為無名小卒。

      沒想到 Mike 答道：無名小卒？我「勃起」的那一幕在 Youtube 上已經有超過5萬的點擊量了！

      百老匯首演：Riggan 只穿內褲入場 ~

       當天晚上，女兒就給 Riggan 看了 Youtube 上他躶體走在時代廣場上的視訊，並且補充道：不到一小時就有35萬的點擊量。

       隨後女兒又說了一句：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這就是力量。Riggan 卻無奈的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第二天 Riggan 不僅上了報紙，連電視新聞里也到處是他昨天晚上「內褲秀」的報導 ~


      隨後 Riggan 找到了著名評論家，卻發現評論家竟然更為膚淺，甚至連看都沒看就要給出差評，且只會用「沒有生氣」、「幼稚」這種標籤式的評語來評價一部藝術作品。

      「這裡面沒有技術性的評論、沒有結構性的探討、更沒有對意圖和思想的挖掘，全是你無聊的觀點和更加無聊的對比。」評論家的表現讓 Riggan 感到絕望。當專業的評論家都不願意花時間去細細品味一部藝術作品的時候，還有誰願意呢？

      「你肯定是把你腦子裡的噪音當成真正的知識了。」這句話不僅是 Riggan 說給評論家聽的，更是說給觀眾聽的呀。




 
      自殺之前，Riggan 已經闡述了原因：

      Sam 出生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們身邊，也沒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現在我已經失去了我的人生，我再也找不回它了。




        自殺事件之後，Riggan 毫無懸念的登上了頭版，標題為：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

        如果直譯的話，是「出人意料的美德 — 無知。」

        如果意譯的話，應該是「真沒想到！無知竟然成了一種美德。」

        雖然這句話出現在評論家的評語裡，但它同時也是《鳥人》這部電影的副標題，所以它恐怕也是導演想說給大部份觀眾聽的一句話吧，那就是：不要拿無知當美德啊！




      我們可以看到，在觀眾這條線的發展軌跡上，沒有一個人關注過戲劇的內容是什麼，思想是什麼，想表達什麼。大家關注的只有軼事、鬧劇、裸奔、勃起和鮮血，而恰恰是這些東西，促成了 Riggan 的「成功」。

      也導致了 Riggan 的徹底絕望。

      「跳樓」之前，Riggan 對鳥人說了一句 Bye-bye and Fuck you！在這個時候，很可能鳥人所代表的已經不僅僅是 Riggan 心中的一個聲音了，而是那個堪稱浮華卻容不下真正藝術品的電影工業吧。



      不得不說，Michael Keaton 的表演太精彩了，幾乎讓我為 Riggan 這個角色流淚。前文已經分析過，Riggan 是非常在乎名望、非常渴望成功的。但同時他也是極端熱愛真正的藝術的，不然他就不會認為自己主演的賣了十幾億版權的電影是 Shit了。他之所以選擇這樣做，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認為真正的藝術，也能實現他名利雙收的夢想啊！

       不是嗎？

       不應該嗎？

       這裡我想到了能夠「站著把錢掙了」的姜文；想到了把超級英雄電影拍的比藝術片更深刻的諾蘭；想到了把商業和藝術完美結合在一起的詹姆斯·卡神。


      事實上，雖然藝術品的色調常常是灰暗的，人類的未來卻是光明的，因為我們不僅從不畏懼把自身的問題擺在桌面上，而且總是能夠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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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時光網Murph《鳥人》— 不要拿無知當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