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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intin: The Secret of the

丁丁历险记/丁丁历险记独角兽号的秘密

7.3 / 243,369人    107分鐘

導演: 史蒂芬史匹柏
編劇: 史蒂芬莫法特 埃德加懷特
演員: 丹尼爾克雷格 賽門佩吉 傑米貝爾 凱瑞艾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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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樹

2015-03-04 13:08:04

丁丁與中國——超越70年光陰、跨越9000公裡的友誼


 從1929年第一本《丁丁在蘇聯》(Tintin in the Land of the Soviets)出版肇始,埃爾熱(Herge)創作的《丁丁歷險記》系列漫畫在全球範圍風行了80餘載,至今仍擁躉甚眾,長久以來,這個頂著一小簇金髮,一襲風衣和燈籠褲打扮的比利時小記者,虜獲了億萬讀者的心。在總共出版的24本漫畫中,丁丁和心愛的夥伴白雪足跡遍佈了歐美、亞非等地,甚至去到太空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登陸月球的人。1980年中國文聯出版公司正式出版了該系列的中譯本,新奇有趣的歷險故事對於當時剛剛改革開放的國內民眾來說,儼然成為了最好的休閒讀物,於是丁丁在國內迅速風靡,成為家喻戶曉得漫畫人物,而如果要追溯起丁丁與中國的情緣,誠然有一段漫長的歷史淵源,縈縈繞繞的幾十年里無論作者埃爾熱還是漫畫本身與中國的人和情都關聯著化解不開的情緣。

楔子

       在比利時漫畫家埃爾熱的筆下,很早就出現了中國人的形象,奠基之作《丁丁在蘇聯》里兩個留著辮子的中國人成為迫害丁丁的劊子手,這其中中國人還留著清朝時的辮子,呈現出的形象無例外都是野蠻愚昧。兩年後的第三部《丁丁在美洲》(Tintin in America)里中國人的形象變得更加地不堪,故事中丁丁和白雪遭遇了留著辮子的兩個中國人,白雪便擔心自己會成為這兩個惡棍的盤中餐,然而事情的結果是他們把五花大綁的丁丁沉入了密執安湖。這些十惡不赦的面孔成為早期中國人出現在《丁丁歷險記》中的形象,以此說明了在作者心中當時中國人的反照,埃爾熱後來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坦承:「(當時)對我來說,中國不過生活著一些似人非人的居民,他們長著蒙古褶的眼睛,兇殘無比、吃燕窩、留辮子,將小孩子沉河。

我受到關於義和團運動記述的影響,那些東西側重描寫了黃種人的兇殘,這對我影響很大。」其實不只是埃爾熱,因為當時資訊渠道的閉塞,加之西方人心裡固有的芥蒂觀念,這些因素統統造成了對國人形象的曲解。不僅是中國,在那之前,丁丁去過的國家和他遇見的那些國家的人經常類似於20世紀20、30年代常見的諷刺漫畫;布爾什維克主義者厚顏無恥,非洲人落後又迷信,美國資本家毫無節制大肆掠奪,即使是埃爾熱熱愛的美洲印第安人也被刻畫得極其天真,非常容易上當受騙。對於埃爾熱當時的創作來說,一方面受到資訊渠道的桎梏,另一方面也因為這種閉塞而造成了在立場塑造上的偏頗。譬如他在創作《丁丁在蘇聯》時,手頭上唯一的參考書是約瑟夫·杜耶所著的《面紗後的莫斯科》,而該書在內容上對蘇維埃制度的斥責也成為埃爾熱在繪製漫畫時先機帶入的主觀性因素,這也是埃爾熱在早期創作方式上的不足之一。

轉折——蓮花的湛藍

       從《丁丁在蘇聯》一直到第四部《法老的雪茄》(Cigars of the Pharaoh)埃爾熱一直持續著形式類似的創作——沒有預先構思好情節發展,所幸的是他善於即興發揮,跳躍式地從一個場景到另一種場景,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缺陷,後來埃爾熱自己承認,一直到《藍蓮花》(The Blue Lotus )之前,故事不過是一系列的插科打諢和一些懸疑因素的混合而已,根本沒有事先的思考和構建。這樣的狀況直到一個人的到來而改變,一個中國人。在完成《法老的雪茄》後,埃爾熱在報紙上預告丁丁即將展開遠東之行,就在這時他收到魯汶大學拉貝·戈賽神父的一封信,大致意思是:「我是魯汶大學中國學生的指導神父,丁丁剛好要去中國,如果您想採用西方人表現中國的傳統路數,如果您想給他們添上一條清朝時期的辮子,一條代表奴性的辮子;如果您把他們刻畫得狡詐和兇殘;如果您要展現中國的酷刑,那您將殘酷地傷害我的學生們。所以最好要謹慎一點:多了解情況!」顯然這封信的態度表面,因為之前《丁丁在蘇聯》和《丁丁在美洲》中對中國人有失偏頗的描寫,引起了讀者們的微詞和不滿,四個假設性的「如果」是對埃爾熱創作初衷的詰問。而與此同時,就讀於比利時皇家美術學院高級油畫和雕塑系的中國留學生張充仁也收到了神父這樣一封信,裡面說道:「張先生,有一個比利時青年連環畫家名叫埃爾熱,他要將『丁丁』送到中國去,需要收集資料去描寫中國情況,但他缺少文字和圖片及書本等相關的資料參考,我把你介紹給他,請你到他那裡作一次訪問。」於是在戈賽神父牽線下,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張充仁走進了埃爾熱的工作室,他比埃爾熱小三個月,時年都是22歲。
誰也沒有想到,機緣之下促成的相逢,竟成為兩個藝術家一場延綿半個世紀的友誼,這在中比交流史上亦留下令人稱讚的佳話。因為《法老的雪茄》的故事沒有真正結束,來到上海的丁丁要開始新的一場的冒險,而埃爾熱和張充仁則在每個週六的下午碰面,開始共同創作新一部的故事——《藍蓮花》。

張充仁告訴埃爾熱《藍蓮花》應當反映一個真實的中國,他不但將許多中國文化悉數告知埃爾熱,在繪畫方法上同時建議埃爾熱用中國墨以白描的方式來創作,他說中國畫的線條是生命的語言,是最廣泛讀者所能欣賞的語言,還並特地贈送給埃爾熱一部《芥子園圖譜》。的確《藍蓮花》的誕生成為兩人共同的創作,裡面所有漢字都由張充仁所書,許多街市的場景也都是他根據上海的實景繪製的。在張充仁的幫助下,埃爾熱對中國的印象漸漸明晰,這個國度和他在報章剪報上看到的有著天壤之別,張在他的心中種下了對中國無法磨滅的迷戀,廣博的中國文化向他開啟,一段源遠流長的中國情結也就此根植。而埃爾熱為了報答將張充仁作為丁丁最好中國朋友畫進了《藍蓮花》,漫畫裡丁丁在河裡救的溺水的小男孩「中國張」就是張充仁,漫畫裡亦是「中國張」把中國真實的風土人情介紹給丁丁,他們不但成為了好朋友,張也成為嫁接丁丁與中國文化橋樑。《藍蓮花》的繪製是埃爾熱整體創作生涯裡的一次重要的轉變,他開始真正以一個創作者的心態來面對這一切,他說:「我發現了一個完全不了解的文明,同時我也意識到了一種責任。從這時候起,我開始查資料,開始關注丁丁要去的那些國家和當地的居民,這才對得起我的讀者。這一切都因為遇到了張充仁,從《藍蓮花》開始,我才開始起草真正的劇本。《藍蓮花》標誌著我『紀錄片』時代的開始!對我來說,讓丁丁來到一個真實的中國環境中,簡直讓人熱血沸騰。」從個體角度上講,埃爾熱開啟漫畫創作上一次全新的走向,他更關注對於資料的收集和運用,以期真實的效果反映作品場景裡的現實性。

丁丁的亞洲之旅從1934年8月起在《20世紀小夥伴》上連載,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埃爾熱的畫作里摻和獨特的個人特質,《藍蓮花》里基布森追打黃包車伕時,他身後的中文標語抗議:「打到帝國主義!」例如這樣觀點性強烈的設置,在埃爾熱往後的作品裡成為一種準線,旗幟鮮明的立場是《丁丁歷險記》區別與其他的漫畫作品的所在,用作者的自己話說:「發現了以前根本不了解的文明和文化,同時我開始意識到某種責任。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為了對讀者誠實和負責,我開始致力於收集資料文獻,開始對丁丁要去的國家和那些國家的人民真正感興趣。」


在當時,《藍蓮花》的面世揭露了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野心和蠻徑,顯然它承擔了比漫畫更沉重的責任,毫不留情的批判和政治諷刺在一張天主教報紙的兒童週刊上出現,實在令人始料未及。也因此有個比利時將軍嚴厲批判了埃爾熱的親中立場,而駐布魯塞爾的日本外交官向比利時外交部提出抗議,但這無意中正好對應了埃爾熱在畫冊中嘲諷的日本在國際聯盟的代表。以上這些例子都可以看出,《藍蓮花》里埃爾熱無論是在繪畫技法還是創作立場上,都是一次彌足珍貴的轉折,而造就他這樣轉變的人,無疑就是埃爾熱一生的朋友張充仁,後來在一次接受記者採訪時這樣談及張充仁:「因為他,我更加懂得友誼的含義,詩歌的意境和自然的意義。這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小伙子!他讓我發現和愛上了中國詩歌與中國文學。它們講究『風骨』,靈感之風,意象之骨。對我來說這是一大啟示。」,《藍蓮花》向埃爾熱打開的一扇中國大門,沒有因為張充仁的離開而關閉,1935年10月張充仁完成了比利時的學業,和好友埃爾熱惜別之後,欣然踏上回國的歸途,沒人料到此一別竟相隔了46年……

昇華——西藏的純白

       一次採訪中,有個記者問道:「你想遊覽蘇聯嗎?」埃爾熱這樣回答:「是的,我也想去中國……尤其是中國,它一直吸引著我。從《藍蓮花》開始,我就受到了正式邀請。但是我不能丟下手頭的工作。我可能不久會去的。我的朋友張充仁已經開始教我中文了。有一天,絕對能派上用場!我可能還要去日本,我在那裡也有些朋友。但日本對我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中國人更有意思,更加樂觀,更加開放。」《藍蓮花》的刊行在很多地方都取得了積極的反響,特別是在故事的東道主中國,宋美齡向埃爾熱發出邀請,遺憾的是邀約沒有成行,可埃爾熱對中國的眷戀依舊深厚,以及對好友張充仁的思念。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埃爾熱都在各處打聽張充仁的消息,但始終沒有回應,而那時他的私生活也在一片迷茫中輾轉,埃爾熱被工作室的年輕助手法妮·弗拉明克深深地吸引,他和日爾曼娜28年的婚姻面臨著解體,這期間他的心理狀況都處在崩潰的邊緣,因為苦惱噩夢連連,「那時,我正經歷一次真正的危機,我的夢幾乎總是白色的。這些夢令我煩惱不堪,我還為此記了筆記,記得其中一個夢是這樣的:我發現自己在一個好似塔樓的敵人,塔樓是由連綿斜坡組成的,落葉紛紛,遮蓋了一切。」夢裡的景像直接投射作品中,《丁丁與西藏》(Tintin in Tibet)也因此充滿了荒蕪的白色,故事裡丁丁夢見張充仁飛機失事在西藏遇難,為了拯救好友的生命丁丁再一次踏上了路途,《丁丁與西藏》是所有系列中唯一一次沒有反派的故事,相反裡面充溢了友情與救助的溫暖情愫,這亦是現實中作者本身的體悟。心理醫生告知他要停止工作,可他卻不聽專家的建議,這一點堅持與執拗投射在作品裡:所有人都認為張死了,丁丁卻堅決要去救他。這是埃爾熱對要吞沒他的那些問題的回答,無論面對現實中的問題還是故事裡的情節,都給出堅決的答案,他和妻子離婚,同法妮開始了心生活。西藏歷險對他個人無比重要,可是說是他生活的催化劑,也使得這個故事超越《獨角獸號的秘密》成為他最喜愛的歷險故事。不難看出,這一次丁丁暫且拋開先前無所畏懼的精神,開始只有坦率地抒發情感,譬如以聽聞張的死訊他的熱淚就湧上眼眶,這是丁丁在《藍蓮花》結尾處和張告別時落下眼淚之後,第二次眼泛淚光。

值得一提的是,漫畫裡丁丁在雪山撿到一條黃色的圍巾,認定這就是張留下的訊號,從而執意尋找張的下落。幾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在張充仁紀念館羅列的展品里看到一條一模一樣的黃色圍巾,不知是緣份還是巧合,現今裡的時空和遙遠的故事產生了某種細密的聯繫。《丁丁在西藏》視作是埃爾熱繼《藍蓮花》之後創作之路上的第二次重大轉折,他自己坦言:「我放棄了一個連環畫家的全副武裝,沒有『壞人』,沒有武器,沒有戰爭, 除了反對人類自己和敵人的戰爭。這些高山、雪景和冰川的佈景,象徵著對理想和純潔的追尋。但對我來說,這些都是無意識的。後來,別人才讓我嗅到這些。從《丁丁在西藏》起,我們找到了一個核心的主題,那就是讓潛意識說話。」正因為如此,《丁丁在西藏》也是標誌著埃爾熱與傳統決裂的第一部作品。

尾聲

        故事裡兩次著墨於丁丁和張充仁友誼,張成為與丁丁最好的朋友。可在現實中,因為戰亂、運動的緣故,埃爾熱始終和張充仁失去聯繫,1973年5月埃爾熱訪問台灣,34年前的邀約終於如願,這一次他切身地感受到了熱愛的中國文化,而更重要的是找到張充仁的消息,當時埃爾熱詢問了比利時使館的秘書,根據張充仁的外文名「Tchang-Jen」,秘書依音寫了「張仲仁」三字,所以在《丁丁在西藏》中第三十頁一塊大石上刻著的名字是「張仲仁」。多方輾轉,1975年兩人終於重新取得了聯繫,6年後張充仁應埃爾熱邀請展開了歐洲之行。1981年3月17日,布魯塞爾機場。彼時的小畫匠埃爾熱已是世界級的大漫畫家,而那會兒的小留學生也成為舉世矚目的雕刻家,46年後的此時此地兩位大師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歲月更迭兩人都已是年逾古稀的老者,千言萬語夾雜著千愁萬絮的感慨統統被現場的攝影機記錄下來。

當時的埃爾熱已經罹患重病,可他堅決不讓張充仁住酒店,執意要朋友住在家裡。因為漫畫的風靡張充仁在歐洲早是家喻戶曉得人物,此次造訪引起巨大的轟動,比利時國王和大使都來宴請和會見,王后法比奧拉親自到訪埃爾熱的工作室。歐洲的三個月裡,為了紀念兩人友誼,張充任將一腔熱情付諸最擅長的雕塑藝術,創作了一尊《埃爾熱》青銅頭像。在當地,中比兩位藝術家的友誼傳為佳話,埃爾熱在給張充任的信中寫到:對你的感激不僅僅是你當時對我創作給予的巨大幫助,更重要的是你將我的生活帶進了新的方向——是你讓我繼馬可·波羅之後認識了中國,認識她的文明、她的思想、她的藝術和她的藝術家。兩年後,埃爾熱與世長辭,人們永遠懷念這位偉大的漫畫藝術家,法國政府籌建在世界最大的連環畫博物館時,委託張充仁將青銅像《埃爾熱》進行放大再創作,如今一尊高達1.2公尺的巨型埃爾熱頭像,矗立在昂古萊姆市世界連環畫博物館廣場,而原型則收藏於在張充仁紀念館,似乎是在維繫著這份超越70年光陰、跨越9000公裡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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