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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約在首爾--Hill of Freedom

自由之丘/相约在首尔(台)/HillofFreedom

6.9 / 745人    66分鐘

導演: 洪常秀
編劇: 洪常秀
演員: 加瀨亮 文素利 尹汝貞 鄭恩彩 金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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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陌

2015-04-07 01:40:03

一陌:時間的出口在哪裡?


時間究竟是什麼?沒有人問我,我倒清楚,有人問我,我想說明,便茫然不解了。——聖·奧古斯丁

前天晚上,王老師為大家分享了一場精彩的沙龍。講了她對夫妻關係和親子關係的一些感悟。大家都很有觸動,收穫了很多。

沙龍上,當討論男人在戀愛和結婚後,前後對待心愛人的巨大反差時,王老師講到一個例子。分享了她的校長是如何從不同角度看待這樣的變化的。校長說,大意是拿幫對方捶背按摩來講,結婚前,他已經把一輩子要為你捶背的功課都做完了。所以現在(結婚後),他變的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貼心服務了。

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視角變化,一下子讓你釋然,變得不再埋怨了。

我記得台灣101人力資源公司的總經理楊基寬分享過一篇文章,談到職場「黑色隧道」。

所謂黑色隧道指的是,你在職場上所有會讓你感覺不舒服的現象。由於你不可能在一天之內經驗完畢所有這些職場現象,它們是陸續出現在你的職涯中來折磨你,因此我把它稱做「黑色隧道」,因為裡面潮濕陰暗讓人很不舒服。這個隧道的長度大概有十年之長,它的計算方式是從踏入完全陌生的職場的第一天起,我們大概要花十年的時間才可幾乎經歷過這些職場百態,十年後這些職場現象祇不過是不斷再重複而已。

同一件事情,一旦你承認有黑色隧道,態度就豁然開朗,因為你很清楚這是成長的唯一路徑,假設你沒有這樣的態度,你就立刻啟用離職的權利了。一個上班族一輩子如果只做自己習慣勝任的事情,不去改寫自己的地平線,一輩子同樣一件事情做35年,結果可能是很悲催的。

在我們進入職場的前十年主要任務是去創造下半輩子永不為職場困擾的實力與成熟度。所以35歲以前是賣方的認命階段,凡事得從學習的角度來看事情,讓自己在36歲時能成為買方階段,買方才有格挑公司,挑老闆,挑主管,挑薪水,挑窗戶有多大。這個十年就是讓自己從價值低的礦石萃煉成一克拉鑽石的黑色隧道。

一旦那些從歷練的角度看事情而從黑色隧道順利走出來的人,最後他會找到自己的真正價值,他會是愛因斯坦所說的那個人: 不要試著尋找成功,試著尋找自己的意義。

這個「黑色隧道」有一個奇特的觀看時間的角度。

我們說要活在當下,可是什麼是活在當下?隨便百度一下,都會有類似的句子:「未來的你,一定會感謝現在努力的你。」「不要讓未來的你,討厭現在的自己。」「人這一生中是否有一個節點,過了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

時間對於我們,就像西西弗斯推著石頭週而復始的上山,無窮無盡,無法擺脫,這就是命運,佛教的輪迴。

人生原本喜少而憂多,人掙紮在命運的桎梏中無法脫身。西西弗斯就是在講述命運的無常與掌握命運這隻手的力量,人面對它是渺小的,無力的,我們窮盡一生,偶爾有滿足的歡愉。

生活中重要的事情,總是一再被拖延,比如自己的健康,比如陪伴家人孩子;另一方面,遇到新機會,新挑戰,又往往被很多無形的「自我預言」所預判。這些預言的形成或來自己於家人親朋的善意忠告,或來自於古人云。

哪些重要的事情,哪些寶貴的成長機會。那些被提前的和被拖延的。

我們這一代,其實都是預設了「預設方案」的人。

——我們都還沒有見過海,就知道該在海灘上用手指寫下姓名圈個愛心;還沒有見過山,就知道要在登頂時高高跳起抓拍矯健身影;還沒有嘗試初戀,就知道它必定夭折只留下日記里語焉不詳的懷念;還沒有堅持初心,就知道現實嶙峋得一塌糊塗理想主義者必定粉身碎骨。

我們都太迷信別人的經驗,靠閱讀和輾轉聽說,透支了對未來的期待和新鮮感,以後哪怕去了海邊登上高山吻了初戀擁抱了理想,也只是一場按圖索驥。你拿著旅遊攻略摸索到了那條小巷子,點點頭說和別人的描述差異不大,然後比起V字合影留念,好了到過了,接下來就該返回故地繼續尋常人生。

你其實從來都只是身臨其境,沒有試過從安全區越境。

但另一面,不斷被提前人生步驟的我們,又特別擅長往後推延。

幾乎所有的朋友,都愛設想「以後有了錢」的場景。高蹈一點的,說要捐款做慈善,清新一點的,說要環遊世界,家國情懷的說要扶助西部貧困縣,菁英主義的要送孩子出國接受最好教育。對他們而言,人生是分成兩截的——前半段為生計打拼為愛馬仕毛毯賣命每天坐地鐵去陸家嘴上班,後半段愛咋咋地高興了也能順手支持一把高喊口號的年輕人,至於具體要多少錢才能切換人生主旋律,他們不確定——「反正是很多很多,多到能夠提供安全感,能夠任性地支配人生」。

可是,既然對人生不是別無他想,為什麼不能以20歲為起點,非要以40歲、50歲甚至80歲為端點才開始踐行自我呢?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也相信這是真理,就像相信四十歲前拿健康換財富,四十歲後用財富換健康是成功的鐵律。但,看多了四十歲後積重難返的身體狀況,我就開始困惑——四十歲怎麼就能成為一個轉折點,硬生生把人生拗到新的方向呢?就像一個成天大嚼漢堡拿可樂當水喝的人,怎麼能突然習慣吃素一樣,一個從來都在為更高的經濟效益奮鬥的人,怎麼就能突然擁有社會責任感呢?要是前半生都在不擇手段地原始積累,要怎麼在四十歲時撿回初心重新劃定道德底線呢?

再則,非要擁有足夠財富,再來談奉獻談夢想談實現自我價值的話,這個「足夠」是要多夠呢?要知道,安全感這玩意,比愛情還不可捉摸,高更流落荒島雙眼失明都覺得自己坐擁一切美妙,金正恩身為八零後權勢排行榜第一名仍然在憂慮朝鮮人民所剩不多的好奇基因。就算這個「足夠」可以有確切衡量的指標,發財的也就那麼幾個人,那剩下的,全都任由靈魂逐漸乾涸寸草不生嗎?

人這一生中是否有一個節點,過了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每一段歲月都有它存在的價值,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不應該被辜負。而我能想到的人這一生能做的最愚蠢的事情,就是把全部人生的希望都孤注一擲到未來的某個節點上,而忽略了生活本身應有的樂趣。

哪怕你以後真正實現了那個執念中的目標,才會發現它遠遠沒你想的那麼美好。

年輕的時候和哥們在操場上打籃球喝可樂的快樂,是以後高爾夫會球所品里紅酒替代不了的。尤其男生,千萬不要總想著等將來老子有錢了如何如何,且不說你以後很可能不會太有錢,而且相信我,就是有錢了也真的不能怎麼樣。生命就在每天的生活里,一切執念都是虛妄,和身邊的人愉快相處,認真安排好每一天的活動,用心去感受每一天的心境,就是生活的意義本身。

路內的小說《追隨她的旅程》中,有一段話,也是關於時間:「那時候我覺得,《西遊記》講的是一個關於時間的故事,而不是路程。……它用路途來迷惑讀者,事實上它在談論的是時間。神是不會僅僅用路途來考驗一個人的……你感到痛苦,感到在漫長的旅程中要和那麼多無聊的妖怪打架,那是因為神在很遠的地方。一直到旅程的最終,他們還是在打來打去,這種痛苦和漫長絲毫沒有因為終點的接近而減輕,那是因為,神並不承諾他何時出現。即使你能計算出自己與神之間的距離,你仍然無法計算那個到達的時間,也許你和神祇有毫釐之距,但這毫釐之間卻要花掉一生的時間。」

你一望即知某個人會如何行事,仍然避免不了要和他交接,明知道某件事會怎樣結局,仍然避免不了將整個過程一一經歷,即便其間充滿各種意外,甚或驚喜,一個不能改變的事實是,從A點走到B點,需要使用的時間,一點都不能減少。屬於我們的時間,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我們需要用各種東西來充填時間,勞役、遊戲、愛情,無休無止,週而復始,宛如西西弗斯滾石上山。地鐵或者公交令人痛苦和厭煩之處就在這裡,它把這個過程提純了,而且毫無掩飾,它的目的是如此赤裸裸:讓時間過去,讓我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我所感受到的最大的痛苦,就來自這種赤裸的、乾燥的、火星表面一樣靜止的時間。

直到有一天,你突然領悟到。這世界一直都有一個「最適宜你的位置」在等著你。每一個人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一定有一個對於他最適宜的位置,只等他有一天來認領。一個位置對於他是否最適宜,應該去問自己的生命和靈魂,看它們是否感到快樂。

這個位置既然僅僅對於他是最合宜的,別人就無法與他竟爭,如果他不認領,這個位置就只是浪費掉了,而並不是被別人佔據了。我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念,則是因為我相信,上帝造人不會把兩個人造得完全一樣,每一個人的稟賦都是獨特的,由此決定了能使其稟賦和價值得到最佳實現的那個位置也必然是獨特的。

然而,一個人要找到這個對於他最合宜的位置,卻又殊不容易。環境的限制,命運的捉弄,都可能阻礙他走向這個位置。即使客觀上不存在重大困難,由於心智的糊塗和慾望的蒙蔽,他仍可能在遠離這個位置的地方徘徊乃至折騰。尤其在今天這個充滿誘惑的時代,不少人奮力爭奪名利場上的位置,甚至壓根兒沒想到世界上其實有一個僅僅屬於他的位置,而那個位置始終空著。

一旦你發現了這個最適宜你的位置。你突然就不再焦躁了。時間的出口或許在這一刻打開了。

如韓鬆落所寫的:「我目標明確,觀點鮮明,甚至寫作和讀書,在那時,也不過是我用來與時間對抗的東西,非如此不可,要儘可能快地,在一段時間裡,製造出兩種人生,在一個世界裡,生成另一個世界。而現在,我已與時間和解,或者說,我有了其它的方法與時間共處,標誌之一,是我看電影的速度和數量都在下降,不再為一部還沒看到的電影朝思暮想,我知道來日方長,我遲早有一天會看到它,它在我和神的毫釐之距里,提供的幫助極為有限。 」

我們都得隻身上路,將這毫釐之距慢慢經過,不那麼緊張——也不那麼重視。時間之爐旁邊的感受相對論,得靠我們設法管理,我們最終都得成為一個悟解之道中的愛因斯坦。

今天下午看了《自由之丘 자유의 언덕 (2014)》。在洪常秀作品中,時間是他一貫的母題。現代的時間觀在他的電影裡像一把剪刀,將故事裁切成不同的結構,有時平行,有時顛倒,有時嵌套。每次不同的時間分割方式成為觀眾對洪常秀電影的一種好奇與期待。到了新作《自由之丘》,時間點看似已經被任意擺列。洪常秀毫不避諱他對時間的興趣——主人公Mori始終拿著的一本小書,那本書的名字直接就是叫《時間》。

傳統的時間觀認為,時間是由「過去」流向「現在」,由「現在」流向「未來」。這種時間觀顯示,「現在」是時間的核心,「過去」是已經逝去的「現在」,「未來」是尚未來到的「現在」。這種時間觀需要我們必須用力把握「現在」。Mori用最簡單的英語解釋說:「我們的大腦建構了一個時間連續體的思維框架,連接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然後,他又說「但是,我們不必按照這個固有模式來生活。」

這種「不必按照這個固有模式來生活」的觀念,來自從康德到海德格爾以來的現代時間觀。時間不再僅依賴於外在經驗,更存在於內在感知。到了海德格爾那裡,死亡的不可避免迫使我們對時間進行新的思考。「未來」變成不可期待,走向「未來」即走向時間的終點;「現在」成為一種虛構,轉瞬即逝;而「過去」是不斷被喚起的回憶。海德格爾認為,我們不斷走向「未來」時,也不斷走向了「過去」。時間是一個全然可能性的王國。對於洪常秀的電影而言,他也因對這種「時間觀」的不斷玩味而獲得了越來越大的敘事自由。

特別推薦一本《生命的清單》的小書。書中充滿了想像力,讓您腦洞大開:

在來世,你會重新經歷一遍你身前的生活。不過這次,所有的事件要重新調整:過去生活中相同的經歷和感受都會被放到一起。

你會花兩個月時間開著車子在你的房前出來進去,會花七個月的時間享受「性」福。你會沉沉睡上三十七年,雙目緊閉。你會用七個月的時間坐在馬桶上胡亂地翻看雜誌。

你會一次經歷完所有的痛苦,那是整整二十七個小時的艱難時光。骨折、撞車、皮膚割裂,嬰兒降生。可一旦你能熬過去,其餘的重生就不會再受這種苦痛的煎熬。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餘下的生活都是甜甜美美。你要花六天時間修剪指甲。十五個月的時間尋找丟失的物品。十八個月的時間用來排隊。兩年的時間用來打發無聊:望著汽車的玻璃窗外,坐在機場的接機廳裡,或是網上在線等候。一年時間用於閱讀。你的眼睛酸痛,皮膚瘙癢,終於接下來輪到該你去洗澡,一個持續兩百天的馬拉松長澡。兩個星期時間,用於想像自己死後的生活會是如何。一分鐘時間,意識自己的身體狀況在下降。七十七個小時,用來迷惑不解。一個鐘頭時間,用來感覺自己忘掉了某人的名字。三週時間,用於認識到自己錯了。兩天時間用來撒謊。六個星期時間,用來等候紅色交通信號燈。七個鐘頭時間,用來嘔吐。十五分鐘時間,用來感受單純的快樂。三個月時間用來洗衣服。十五個小時用來簽名。兩天時間用於繫鞋帶。六十七天時間用來感受心碎的滋味。五個星期時間開車迷路。三天時間用來計算該給酒店多少小費。五十一天時間決定穿什麼衣服。九天時間來假裝你也明白別人在談論什麼。兩個星期時間在用手點鈔票。十八天時間在電冰箱裡面找東西。三十四天用來企盼。六個星期時間在看商業廣告。四週時間坐在那裡考慮是不是有更該做的事情。三年時間在吞嚥食物。五天時間在搗弄衣服的紐扣和拉鏈。四分鐘時間在考慮,如果現在經歷的事件可以重新調整一下次序,生活將會是如何。

在來世的這個部份,你想像著一種與你的生前的塵世生活類似的狀況。這種想法讓你感覺無比的幸福:那該是一種多麼美好的生活啊!在那裡,所有生活事件都被拆分成更容易忍受的小塊兒。在那裡,每個單獨的情景都不是在沒完沒了地持續;在那裡,人們可以不停地從一個事件跳到另一個事件,就像孩子們在灼熱的沙土上跳房子,盡情地享受在格子間跳來跳去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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