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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公民--12 Citizens

十二公民/12公民/十二个中国人

7 / 973人    108分鐘

導演: 徐昂
演員: 何冰 韓童生 李光復 趙春羊 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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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

2015-05-18 04:02:47

重視能治肚餓——觀電影《十二公民》


昨天參加了一場知識競答,頗為意外,我竟發覺了這樣的人:我答得上來的他都不會,他會的我都一無所知。我才知道原來同在一所大學,接受了類似的應試教育,我們的知識結構還可以相差這麼大。毋庸多言,知識結構的不同會帶來思維方式的差異,如朱光潛先生所說,對待一顆古松,商人往往從生意的角度看,畫家的視角是審美的,而匠人可能將其視為一種材料,我們學習的知識、接受的專業訓練在很大程度上定義了我們看待世界的視角。同時,知識結構的不同也會帶來思維層次的差異。知識本身無高下,但對於解決實際問題而言,確實有一些知識結構更好,比如說人們認為李克強總理的知識結構很好,本科法律,碩博經濟,我們說這樣的知識結構有利於處理國家的經濟事務。

回到正題,在這部電影中我看到的是經驗背景的不同。阿城先生在談及八十年代文化人的時候特彆強調知識構成和文化背景,如果說勾勒出一代人的群像是可能的,最重要的可能就是釐清他們的知識構成和文化背景。這部電影的主體顯然不是知識分子,所以我想改用一下阿城先生的提法,談一談這「十二公民」的經驗背景。

就從9號「公民」一直強調的那句話說起吧:「他這麼說是為了重視!」為什麼老人可能提供不實的證詞?除去對事實邏輯的分析,從動機上看,他在生活中不受重視,殘疾使他生活不便,老而無用使他得不到絲毫關注,窮困使他窘迫,其晚年只能是孤獨地死於自己的房中,而給一場謀殺案提供證詞給了他上電視的機會,他極力掩飾自己的寒酸,抓住這個受到關注的機會。面對生活中的缺憾,面對現實中總是得不到的東西,我們渴望得到,我們必然有彌補這個缺憾的傾向,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下,面對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它,別的什麼都不考慮,說不說謊根本不重要,或者說他可能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在說謊。我想到了一本書叫poor economics,曾經看過一篇概括其主旨的文章,大意是說貧窮和缺乏注意力等都可以被定義為poor,而在poor的狀態下的人,會將絕大多數的注意力投射其上,而忽視了許多重要的東西。

人有被重視、被尊重的需求,而這種需求不被滿足似乎是很常見的,至少這部電影試圖表達不受重視給人帶來的傷害。3號「公民」是反對者中話最多、最激動,也是最後一個被說服的,但最後我們卻發現他強烈地支持「富二代」有罪是因為他自己受到的傷害,他的孩子曾經不尊重他,離家出走了六年杳無音訊,妻子離他而去,妻離子散的慘痛經歷給了他一種受害者心態,他根本不是就案件本身表態,而是表達對生活不公的憤恨。

不同於知識結構,經驗背景給一個人帶來的影嚮往往在情感層面,而不是理性思考的方式。童年記憶是經驗背景的重要組成部份,父母對我們的行為方式有很大影響;痛苦回憶也是很重要的一部份,它讓我們構築硬殼保護自己的脆弱,它往往揮之不去影響我們的判斷。5號「公民」顯得很刺頭,但他的脆弱也很明顯,自己受傷害的經歷給了他同情同理之心,也使他構築起不可接近的外殼。

這些人當中還有一個典型,10號「公民」,他操著一口京腔,數落著外地人,張口閉口不離河南人怎麼怎麼不好。我們稱這種現象為排外、標籤化,外來人往往感受頗深,總是覺得大城市的人排外,他們的stereotype(刻板印象)根深蒂固,令人厭惡。其實看到最後大家也明白了,他的排外無非是一種防禦心理、弱者心態,自己的孩子在競爭中失敗了,就抱怨外地人搶佔了資源,發現了這一點後,從外地過來打拼的人們就實在沒有必要持一種二等公民的心態了,因為這是弱者的叫囂,而非強者的踐踏。標籤化的氾濫到底為什麼會發生呢?我想到了「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當市場上流通有成色不同的兩種貨幣的時候,良幣一定會退出市場,而劣幣充斥市場。標籤化太方便了,給別人貼上「外地人」的標籤就可以將我與他們區分開來,這種區分給我帶來地位感;而努力奮鬥,在競爭中獲勝獲得別人的承認,這太費力了。同樣是換取自我滿足這個商品,顯然貼標籤的方法代價更小。

以上分析了人們面對缺憾如何自我滿足,我們發現,一個「人格健全」的人可能是一個理想的典型,而不會真正存在,因為一個人極少可能在自己過往的生活中沒有缺憾,有了缺憾我們就會有彌補它的傾向。那麼,既然「我們都是病人」(村上《挪威的森林》),我們該如何交流呢?

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發生在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很多情況下不是真正的交流,比如說3號「公民」,在別人給他一遍遍地細緻梳理案情的時候,其實他根本沒有真正去傾聽,他一直在牴觸,他關注的是他自身的缺憾。正是因為人們很少能平心靜氣地傾聽,如何交流才是一個需要被特意提出的問題。如果是兩個有相似經驗背景,特別是相同的缺憾的人,他們的交流可能會比較容易,交流未必總是平和理性地談論,也可以是穿個汗衫和門口的警衛兄弟閒侃,抱怨公司黑心老婆不省事的。而如果是兩個經驗背景相差很大的人呢?那可能就需要一方有足夠的耐心了,平心靜氣地傾聽,而不是急於說服對方。講到這裡我想到,少不經事的我們很容易接受這樣一種觀點:「傾聽是一種能力、一門藝術,我們要學會傾聽。」看到這樣的文章我們受到洗禮,順手轉發,但當我們轉發的時候可能已經邁錯了第一步,因為傾聽所需的耐心是寂寞的,是不會受到別人的點讚的,我們可能很有耐心地聽對方說了很久,但對方總是發洩不夠,我們看不到交流成功的希望。傾聽需要我們放棄功利心,以一種聊天的心態,去了解對方的恐懼、缺憾與需求。

知易行難,哪有那麼容易全然拋卻功利心,永久地平心靜氣?連影片中近乎完美的8號「公民」都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最難溝通的就是3號「公民」這樣的油子,他們熟知各種潛規則和人的軟肋,綜合各種有利條件地跟你玩,他把事情都看成是鬥爭,我贏你輸,所以死要面子不肯認輸。因為他們熟知潛規則,所以對事物的運行規律把握得透徹,你往往有理說不出,「百無一用是書生」,你學得死自然玩不過他,學得活也未必有他活,邏輯並不重要,關鍵是誰來說怎麼說,畢竟是「油子」,滑不溜秋。因為他們熟知人的軟肋,知道你會沒有耐心,知道你會恐懼,知道你會屈服於利益,總之他知道打你痛處賣你急需,所以你很難堅持(換句話說,如果你真能堅持下來,這樣的境界也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生活畢竟不是一場鬥爭,不只有勝負。打心底接受每個人經驗背景的不同,懂得每個人會因自己的缺憾做出不同的補償,放下一味競爭乃至鬥爭的心態,我們便會獲得一種頭腦上的「清明」與釋然。這些補償的傾向不僅會帶來麻煩,也會成為每個人的動力與創造力,而了解別人的缺憾與恐懼,會讓彼此獲得更深的聯繫。《復仇者聯盟2》中,Stark因為自己的恐懼創造了奧創,帶來了災難,但他也創造出了許多了不起的發明,解決了許多問題,那場災難也讓他的朋友對他多了一分了解。缺憾與恐懼不是一件該從好壞去定義的事情,沒有「完美的」經驗背景,而只有不同的經驗背景,正是知識結構與經驗背景的不同構成了人們的多元,構成了一個個獨一無二的個體。我想起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裡提到的「自由人的聯合體」,「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所有人自由發展的前提」,在這樣的世界裡,每個個體的需要也會得到更多的滿足,我覺得我們正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人們內心的缺失、弱勢群體的受壓正在越來越多地被人們關注。我不禁想要反思一下應試教育中競爭意識對我的荼毒,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競爭,擠迫窄門的競爭,給我們帶來的思維慣性,讓我們的內心缺乏餘裕,對於身邊之人(與自己相近之人)的成長難以保持一種欣喜的態度,我們生怕被別人搶走了資源。對於我們來說,要想真正擺脫「競爭思維」的影響,恐怕並不容易,或許多少年後我們會像北島否定《回答》一樣否定我們現在的許多想法。

《挪威的森林》中,在精神病人的療養院裡,玲子對渡邊說:「這裡比外面好的地方就在於,我們都知道自己是病人,所以我們盡力像別人提供幫助,也得到別人的幫助」(大意)。我們可以批判「時代遍地磚瓦,缺欠這種優雅」,可以批判「烏合之眾」的愚蠢,作為理性思考中的批判,它們很有意義,但如果這樣的思維方式進入我們的情感領域,下意識地認為自己高人一等,用競爭思維去看待別人,則很難將對方視為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去尊重,去學習,去愛。

Ps:最後,還是要吐槽一下這種「一個英雄」的故事啊,雖然影片最後通過8號的證件告訴我們他其實是一個檢察官,給他近乎完美的表現提供了許多合理性,但他挺身試刀的行為真是讓人噴飯。為什麼要一個人承擔所有的恐懼與傷害?就算他是個檢察官,怎麼能每一步都設計得分毫不差?其實這是不可能的,這是藝術的集中手法。我聽過不少類似「社會的良心」、「民族的脊樑」這樣的說法,作為一種飽含深情的稱讚我能理解,但一個社會決不能只靠一個人做社會的良心,做狂熱下的鎮定劑,必需要營造一種理性、人性的氛圍,逐步提高大眾「觀念的水位」。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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