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柴人生 一瞬之光

    大學時代很迷朱少麟的《傷心咖啡店之歌》，她在網路問答時說過的一句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主角馬蒂在馬達加斯加的山頂上對人生有了一瞬的徹悟，然後朝聞道夕死可矣，她就掛在那個蠻荒的小島上了。

    於是有讀者問朱少麟：如果主角帶著那個領悟回到台北，能夠好好在鋼筋混凝土城市裡過完她的一生嗎？

    朱答說，山頂上一瞬間清澈澄明的領悟是否足以照亮一個人漫長黑暗的一生，這個問題她也沒辦法回答。（大意）

    我想同樣的問題甩給山下，他大概會說「是的，然並卵」吧——這實在是再妙不過的句子。

    我看山下的戲只能算作看了兩部半，味園自不用說，味園的老祖宗琳達琳達琳達自然也是抱著朝聖一般的心情戰戰兢兢地觀賞了。然後就是半部玉子，因為沒找到好的翻譯版本，兩次都是看了半部實在如墜雲裡霧裡而作罷。

    雖然只有兩部半，但卻很容易領會到山下對廢柴們的偏愛和關注。睡過頭而錯過上台時間的校園樂隊成員，大學畢業就宅在家裡啃老到爛的無業女，被家人拋棄被狐朋狗友背叛除了唱歌便一無所有的失憶男。。。怎麼看都不像是主流電影會放置注意力於其上的高大全完美主角。

    山下偏偏喜歡拍這堆廢柴。可見他是看得到他們身上的一瞬之光的。香椎由宇仿若歐美人的清秀側臉和輪廓，前田敦子靦腆又鄰家的甜甜笑容，涉谷昴一開口就震懾全場的歌聲，在他的鏡頭底下被聚焦放大，因為廢柴的主角人設綻放出巨大的反差感，愈發讓人為那閃光的一瞬所心蕩。

    可是山下又沒有偏愛這堆廢柴到如同迷弟迷妹一般喪失了冷靜，變得盲目。涉谷昴在接受訪問時說過失憶男的角色在故事結束後如果還有什麼發展的話，大概還是會回去繼續做他的小混混吧。我並不知道這是主演自己的領悟和塑造還是貫徹了導演的理解，只是接受這是整個片子對一瞬這個時間限定的一種詮釋。光芒是一瞬的，所以有著巨大的力量，但又難說就足以照亮什麼東西，因為一瞬這個時間的維度，畢竟太過短暫，如同白駒過隙，難以捕捉。

    好在記錄者和講述者的身份較之於親歷者，總還是要輕快靈巧得多。這便是創作者的幸運之處了。雖然不足以令其延續，但僅僅是記錄得以成立這件事本身，便經得起反覆的嘴嚼與回味了。味園和琳達琳達琳達都停在一個表演高潮來臨的時刻，一個平淡入生中偶爾出現的波峰時刻，正因為導演深信人的惰性，沒有嘗試去否定人性裡的惰性，才能接收到擺脫不了惰性的廢柴人類偶而釋放出的巨大能量傳遞出的信號。

    所以即使山頂上澄澈的一瞬領悟不足以照亮漫長黑暗的一生，也不代表這漫長灰暗的一生就不值得經歷。這是山下給我的，幾乎彷彿加繆西緒福斯神話一般積極的答案。加繆在書的最後寫說，應該認為，西緒福斯是幸福的。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