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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子,出租中--Noriko's Dinner Table

纪子的餐桌/纪子,出租中/NorikoNoShokutaku

7.2 / 3,632人    159分鐘

導演: 園子溫
演員: 吹石一惠 吉高由里子 光石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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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椿山

2015-10-31 22:16:56

叛逃,城市中的消失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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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子的餐桌》讓我想起安部公房。
安部的小說里反覆出現「都市人的失蹤」這一主題,人物們面臨地理、身份、身體上的消失,城市的匿名性提供了無限的迷宮,人們會被輕易地剝奪座標,消除身份,成為無法辨識的人。在園子溫這部電影裡,他創造了名為「出租家人」的新工種,而成為他人,這不也正是消失術的一種嗎?但與安部作品中常見的被動失蹤不同,《紀子》中的人物全部是主動消失,她們不斷叛逃,扮演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電影的前幾十分鐘是一個常見的「上京」故事,少女紀子感到自己正受困於故鄉的沿海小城,她的身份由學校與家庭構成,而學校與家庭,那是兩棟長著深厚根系的建築,將她楔進固定的座標。紀子為小城中麻木的日常鬱鬱不樂,但像小學同學蜜柑那樣,能在麻木的日常中無知的快樂著的人也是值得羨慕的,於是她的鬱鬱不樂更深一層:為自己的鬱鬱不樂而鬱鬱不樂。當她知道在東京有她的同類,她趁停電飛快的收拾行李,逃離了故鄉。
沒有任何日本都市能有東京一樣的吸引力,它是一切的正中心,你可以在東京找到任何能想到的事物。它是流動的盛宴,永恆的黃金時代。
隨著學校與家庭的消失,紀子背棄了曾經的身份,她在夜晚的東京街頭扯掉臍帶,成為一個座標不明的新人。但就像久美子後來說的那樣,她「是來尋找幸福的」,故鄉與故鄉的記憶--以及故土上結結實實生長出來的樸素慾望,仍舊留在她的身體裡,並且永遠不能被完全代謝掉。但如果要實現對自己的想像,成為她理想中的「光子」,便必須把故土的牽絆從骨髓中剔除。
與紀子對照,久美子是個沒有一丁點兒故鄉的人,作為紀子的對照例,久美子是一個理想狀態,她不需要經過叛逃的過程,可以消失的得心應手。久美子原本是上野車站櫃子裡的棄嬰,她生於都市這一匿名的迷宮,是一個沒有身份、父母、名字的人。與紀子受臍帶捆綁不同,她是一個絕對自由的、腳下沒有根系的人,她做著「出租家人」這門生意,輕易侵入「家庭」這原本應該緊密頑固的共同體,每次開始時扮演一個身份,結束時便拋棄它,而她自始至終是空的,就像她們說的,是「容器」,她像玻璃容器,把倒進去的東西潑掉之後,看上去透明得就像不存在。可以說,久美子是沒有自己的慾望的,沒有慾望也就沒有自我,就可以做任何事,這就是消失術。
久美子的同伴,還有那54個少女,她們都在示範著人可以多麼輕鬆的消滅自己--沒有長篇大論的內心掙扎,十足隨意,心不在焉,甚至不能說是「自殺」,而是瞬間的消滅,湮滅,好像玻璃杯忽然鬆了一口氣變得絕對透明那樣,突然失去溫度,是附帶血肉飛濺的憑空消失。
對此紀子震驚不已。她從根本上與她們不同,她目擊死亡而滿眼淚水,這是本能,不管多麼想成為「光子」,她終究沒能完成久美子所說的「超越」。從第一次工作的移情與失控,到後來的麻木,園子溫省略了過程中的諸多矛盾,而她叛逃的最終失敗暴露於親生父親租她當女兒這場戲。在面對千辛萬苦找到東京的父親時,她大喊「叔叔,我是光子,我是光子!」但在那次出演中,她原本應該飾演自己的本名「紀子」,她強調自己的新身份,卻實現了與現實中的父親的對話,她的反抗反過來印證了臍帶的存在,她的叛逃不夠徹底。於是,在經過一系列園子溫式的橋段之後,她有點過份順利的回歸了紀子的身份,她在清晨時躺在曾經的被窩裡,與「光子」告別。
但這真的是「回歸」嗎?
紀子躺著的雖是父親從故鄉運來的被褥,卻身處東京租來的一套公寓,儘管被父親佈置得和過去一模一樣,但這不是故鄉,它是一棟漂流在都市的海面上的小房子。而久美子這一外來人的侵入,說明「出租家人」的戲仍舊在繼續嗎?父親飾演父親,久美子飾演媽媽,紀子飾演紀子,妹妹飾演妹妹,他們全情投入於新的角色,新角色已經完全吞沒了過去的身份。這個在東京重新組成的新家庭,成了一個迷宮中沒有座標的地方,它沒有過去也沒有根系,是虛構的。
在同一個清晨,妹妹由佳(在組織中叫「洋子」)像當年的紀子一樣離「家」出走了,她自言自語著:「我與洋子絕交了,也不是由佳,我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現在開始上路」。她故土的家與東京的家皆已消失,她的背影漸漸消失於下坡。
紀子回歸於不存在的家,久美子成為他人,由佳作為一個沒有歷史、沒有身份的人出走,她們分別實現了自己的消失。這是比血肉橫飛的死亡更徹底的消失術--她們連屍體也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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