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衰老、死亡與人生孤獨的強大影片

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實際上是對戰後日本在推動工業化發展進程中帶給人類家庭關係改變的平直抒寫，整部影片由父母與子女的愛，個人成長與家庭轉變，衰老、死亡與人生孤獨等話題近乎完整地展示了每個人生階段的「樣式」。在影片中借一個家庭各個成員的日間生活場景彷彿呈現了人生所有時光的側影，也從時間發展的角度透射出家庭延續、更替及循環往復的人生全貌。導演全片以最具通俗地拍攝方式展現了父母與子女的互動，如水滲透般地逐步讓人感悟傳統的日本家庭關係在現代文明生活中如何的解構與重建，再而上升到對個體乃至人類精神與情感世界的洞察。本文僅想從個人對這部影片印象較深的幾個小片段著手，談談對此電影的理解與觀感。
一、影片故事
《東京物語》講的是一對住在日本尾道的老年夫婦平山周吉和登美去東京探望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女們。他們原本寄予期待地去看望在美好大都市生活的孩子們，卻因為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平日生活的瑣碎與壓力而無暇招呼二老，讓他們去熱海溫泉度假，誰知卻由於過度疲累導致母親犯病。回家後不久，母親病危告急，子女們遂趕回去時母親已昏迷不省人事。葬禮之後，兒女們又匆忙地趕回去工作，只有年輕守寡的兒媳婦紀子多留數日，對父母一直比較關心和照顧。全片鋪設的一段段場景故事簡單直白，觀者往往感受其中人物的對話、表情和心理動態有如置身入境。這些都得自於導演在故事編排、畫面銜接、以及音效配合各個方面的努力。故事情節發展十分自然，帶入感強烈，不失為大師的佳作。

二、情節一——父母到達東京一家人聚集時的熱情和溫馨
老父母初到時，在東京的兒女在大兒子家裡相聚，氣氛融融，讓觀者感受到親人那種相敬如賓的禮貌及和美。電影故事展示中每一開始的氛圍總是溫暖而滿足，再如後面剛到熱海時給人的美好感受一般，導演實際還是預設了一些起伏之處，隨後故事中遇到不如意之處的轉接卻是極其自然而非刻意的營造。大夥離開後的當晚，父母獨自猜想所住的家裡應該屬於是東京的邊緣地區實際暗射了子女經濟條件並不如父母所盼的富裕，再加上次日大兒子因街坊生病臨時取消出遊計劃，以及片中記錄的兩小孩子因此多次失望而鬧情緒，也側面說明大兒子家庭在生活上的繁忙和壓力。隨後介紹大女兒家中也是一片忙碌的樣子，父母來後也並沒多花時間陪伴。這些情節的刻畫彷彿都順理成章地為無法陪伴親人而做出了一些讓人無奈的解釋。但這實際暗含了子女成長後在情感上逐漸遠離了父母並重建了自己的家庭，並把生活的重心轉到了個人的家中，尤其是大兒子家中的兩個小孩子與老人的疏離感進一步說明了這點。導演在此直白而近乎生硬的陳述了故事發展的「理所應當」，讓觀者此時雖心有體會，情緒上卻也的確無從宣洩，更為後面故事層層推進的發展蓄積了濃厚的「情緒儲備」。

三、情節二—— 「在東京無家可歸」與老友喝酒訴心頭
兩子女都似乎無法犧牲自己工作的時間去陪父母，雖然老人在片中頻頻表示理解，在與老友喝酒夜談生活時也提到的那樣，用為人父母的慾望總是無止盡的，子女實際上已經很不錯了來寬慰開導自己；但在片中還是多次能覺察到他們對子女生活和陪伴上的心理落差和失望，如老父親在醉酒時流露的一句「我兒子本來不是這樣的，沒有辦法」，這些為全片的氛圍更增一籌讓人絕望的基調。再加上，大女兒在父親醉酒後歸來時，對父親的不滿甚至加以頻頻動手推攮責備，與父親剛來時整個相敬如賓非常禮貌的態度產生巨大反差；又如母親病危時探望出發前提前備好孝衣、母親一下葬就問要她的東西作紀念，這些都無不讓人倍感人生的淒涼。

四、情節三——兒媳婦紀子家中招待「血緣外」的母親
與子女的做法鮮明對比的人物就是年輕守寡的兒媳婦紀子。她在丈夫死後八年一直單身，而且生活環境也不如意，生活在很小的屋中，連招待父母用的酒水和酒壺都是找他人借的。平日生活的清寡和拮據以及對待父母無比真誠的孝心和善良卻無不「燒灼著」血脈相親的子女本應有的感情。這段導演在拍攝方式上並沒過多的刻畫兒媳婦的高大，卻深刻反襯出故事本身的淒涼。尤其在片尾時，一家人送完死去的母親後，紀子與小女兒單獨的對話中表現出對子女長大後逐漸遠離父母的理解，但同時當小女兒說這世界太讓人灰心時，紀子也只是笑著說句「是啊，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包括紀子在和父親聊天時也坦露了自己內心還在等待著什麼，一方面讓父親更為寬心，另一方面也說出了自己內心的孤獨。而這種孤獨，連同在母親走後，父親說「我也太粗心，早知這樣，生前就應對她好點」、「一個人生活，時間也變得漫長了」，都是整個影片中暗含的一種無法抹去的令人絕望的孤獨，讓人感到人世間存在的這些孤獨彷彿是註定存在的那樣。

影片中，這許許多多的平直的陳述讓人感到心口憋緊，逐一呈現，植人人心，往往越是深刻的感受卻來的越是細小而不加渲染，這是導演高明而絕妙的表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