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力故鄉

一

    最新一部《星戰》在德國上映前一個多月，德國最大的連鎖超市之一REWE開始了一項促銷活動：買滿十塊歐元的東西，就可以搜集到一枚《星戰》的小卡片。超市里收銀台附近的貨架上，擺放著價格兩歐元的卡冊，能將這些卡片收集於其中。
    辦公室裡的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德國同事Jens是星戰迷，他告訴我他最近正收集這些卡片，並請我在買東西的時候也趁便幫他搜集一些。
    第一次在超市幫Jens要卡片時，我買了不到二十歐的東西，但營業員還是給了我兩張。這項促銷活動並不嚴格，之後我買了不到二十歐，一個年輕的收營員給了我四枚。每一枚卡片被包裝紙封起來，你並不能立即知曉拿到的是什麼。
     當Jens興奮地撕開包裝紙，一張卡片上有尤達大師的肖像，另一張有千年隼號飛船。Jens已經收集到其中的一張，但他仍為得到一張新的興奮不已。
    有一天上班，Jens的桌上擺了一堆未拆的卡片，原來是另一個同事在大採購的時候幫他要來的。他撕開這些包裝紙，漢·索羅、達斯·維達、R2D2、帝國軍士兵……包括一些即將上映的《星戰》中的新角色都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
    在我離開德國前，Jens已經收集到二十多枚不同的星戰卡片，離集齊三十六張的目標已不遙遠。
  
    我在德國逛跳蚤市場時，常常能看見樂高積木拼出的《星戰》飛船。有一次我和Jens路過一個商場，裡面有樂高的櫃檯，上面擺放著許多《星戰》飛船的套裝。Jens跟我感嘆：如果樂高在我小時候就已經有這些現成的套裝那該多好！
    原來，他的童年時光里，是自己試著用基礎樂高零件來拼千年隼的。
    從《星戰》誕生到現在的三十多年裡，時代迅速地推進，層出不窮的新技術深刻改變了人類的行事，也改變著電影。在這三十多年裡，一個孩童能夠在前所未有的喧囂里成長起來，他在生活中多少會經歷一些戰鬥，也在這世界裡見識了一些並不能全然辨清的美醜善惡，他也許成為了自己以往並不喜歡的人。但好在還有一個故事，能夠成為最真實的故鄉。

二
    當那飛船式介紹故事的字幕再次飄往螢幕裡的遠方，這齣經典太空歌劇的大幕也再次緩緩拉開，就像一次神聖儀式的開端。《原力覺醒》的故事由新的人物和勢力支撐起來。原先黑暗的銀河帝國被新崛起的「第一秩序」繼承。「第一秩序」大軍的首領訓話場面，設計得像極了紀錄片裡見到的德意志第三帝國的排場，一種集體邪惡感從那紅色的豎旗中散射出來。軍隊首領Kylo Ren（Adam Driver飾演）是「原力黑暗面的重要人物」，他對舊日的黑暗傳奇——西斯尊者（Sith Lord）達斯·維達有著近乎變態的崇拜，而自己的性格則異常暴虐。他保留著達斯·維達那枚已經毀壞的黑面具，自己則戴著一枚新的，並有著類似的經電子轉換的怪異嗓音。

    正義的一方弱勢許多。反抗軍仍然存在，但我們的主角卻並非出自反抗軍。年輕的女孩Rey（Daisy Ridley），她被父母丟在賈庫星球上，像第一部《星戰》里擁有巨型沙地運輸車的加瓦人一樣，是個拾荒者。她專深入星際大戰中留下來的巨大飛船，尋廢舊但可再利用的零件，販賣到收購站。她在賈庫星球上等待尋找家人的機會。
    Finn（John Boyega飾演），是「第一秩序」守衛軍士兵（Stormtrooper，即以前的帝國守衛軍士兵），他是黑暗軍隊的叛逃者。影片開始不久，在一次追擊反抗軍的行動中，他看到自己同伴的陣亡，看到無辜村莊被血洗，他無法再繼續下去，因而選擇出逃，並在逃亡中遇見了Rey。

     雖然角色是新的，但「歷史」在輪迴。在老去的漢·索羅和楚巴卡出現之前，我覺得《原力覺醒》故事幾乎要向以往告別，向全新的方向去發展。然而這些老角色的出現，即刻令人想起《星戰》最初的故事枝幹：漢·索羅，一個走私者，在星際戰爭中成為一個英雄，他幫助能夠使用原力的絕地武士，並和反抗軍首領莉亞公主演繹出浪漫史。
    很快我發現，《原力覺醒》中的Finn和Rey正在重複漢·索羅的老路——內心懷抱正義的籍籍無名者，為了一出偉岸的抗爭事業而在荊棘中艱難地攀爬，並在其中成長為英雄。
    在原力深淵中的黑暗行者們也無法擺脫命運的反覆：當弒父的戲碼在三十年之後再次上演，我們也可以確定，創作者們要令古希臘悲劇中展現出的人類命運繼續施展可怕的魔力。
    就像《原力覺醒》的合作編劇Lawrence Kasdan所說：「就像一切事物，總是有墮落，總是有人試著待在一起並成為好夥伴……這就像現實生活，只不過是發生在另一個銀河系。」而導演亞伯拉罕將這種對原初劇情的「復刻」歸結為「歷史總是在重複它自己。」
    從一個商業片的創作角度來說，這種「致敬」也就是一種成功模式的復刻。而《原力覺醒》非常成功地使這個新故事運行在經過驗證的軌道上。
    許多人惜嘆《星戰》的精神源頭喬治·盧卡斯未能掌控這一出新戲，認為《原力覺醒》毀壞了《星戰》的血統。但《原力覺醒》的編劇Kasdan也是最初三部曲中《帝國反擊戰》和《絕地歸來》的編劇，他實際上使這齣戲無時無刻不在追隨源頭。

三

    但這不代表沒有新元素。比如那個全新的，圓滾滾的機器人BB-8，雖然它的任務和第一部《星戰》中的R2D2一樣，是要去保護擊毀死星的關鍵資訊，但它的造型使之能比R2D2迅捷數倍地動作，這實際是契合著當代動作電影節奏的。
     從角色上來看，從「第一秩序」的軍隊中逃脫的Finn起初是十分懦弱，甚至有些滑頭，他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一樣東躲西藏，他不太像一個傳統的《星戰》英雄。飾演Finn的演員John Boyega是這麼理解這個角色的：「在《星戰》宇宙中的漢·索羅們和Finn們代表了人類的本性，當一個傢伙向你走過來，手裡拿著十字型護手的紅色光劍，他即刻就要拿劍來劈你，你不會說『來吧，讓我看起來英勇無比』。你會被嚇個半死。那就是Finn，Finn是每一個人。」
    此外，不論是與最初的三部曲相比，還是與前傳三部曲相比，新的《星戰》三部曲的視覺特效技術都是全新的。只是現今的觀眾已經很難覺察到這種新意了。1980年代，特效還需要靠模型，1990年代，電腦CG還沒有完全成熟，前傳三部曲雖然刷新了星戰的視覺美學系統，但許多特效仍看起來「假」。而在21世紀初的電腦技術大發展中，觀眾們已經漸漸難以區分特效和真實場景，連「寫實」的星際片也大批出現了。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不會再為《星戰》的特效擊掌，但我們不應忽視，J.J.亞伯拉罕極成功地將《星戰》與現今的技術無縫銜接。（J.J.亞伯拉罕拍攝《星際迷航》系列所積攢下的星際視效創作經驗，想必為《星戰》那些星際航行和戰爭的場面打下了極為紮實的基礎。）
    但觀眾對技術的忽視終究是好事，因為這更令我們融入情節，加入《星戰》正義與邪惡的永恆爭鬥。
    倘若最初的三部曲是古典《星戰》。那麼《原力覺醒》和它引領的新三部曲，我想將是《星戰》的「新古典」時期。

四

    12月17日，第七部《星戰》在德國上映，法蘭克福最大的影院Cinestar裡面，有人穿了帝國軍士兵的白盔甲四處走動，上一層樓，又能看到有人扮了盧克·天行者持光劍與影迷照相。售票處的隊伍蜿蜒曲折，進場的檢票口人頭湧動。
    「A long time ago in a galaxy far, far away...」
    這行藍色字幕一如既往地靜默著出現在影片開始之前，你不曉得是它是要帶你回到過去，還是回到未來。我聞得見影院裡人們的呼吸聲。在遙遠的時間裡，同樣的故事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