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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如織

2016-01-31 01:26:41

一生策馬獨行,煉獄黑白狂奔


所有陰鬱的,晦澀的,難懂的,游離於罪惡與善良邊緣的垂死掙扎都在這部百分鐘的電影裡緩緩鋪陳開。灰色的霧氣蒸騰在黑白光影的水面上,遠處近處的天鵝,伸長纖細的脖頸,游弋在空洞模稜的湖面上。就是這樣緊湊而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鬱結,整整裹挾著自始至終的基調,那麼憋悶而無處宣洩的苦痛,足以讓衣冠楚楚的為人師表在深夜的公車上,失聲痛哭。

我們渴望救贖與被救,我們都是命運閻王手下的垂垂囚徒,等待宣判與死亡,生而為人的漫長歲月,折磨與苦悶如影隨形。

都說性格可塑在青春期,但童年裡模糊卻深刻的記憶卻是貫穿人生始終的悲喜源泉,初生牛犢的稚嫩不是視而不見的藉口,尚未成形的價值觀念更不是聽而不聞的託辭。成長在扭曲不幸的家庭里,七歲親眼目睹母親自殺身亡,長大成人後終於懂得籠罩著整個童年的陰影晦澀源於何處,愛與恨千鈞一髮。

他知道家庭與教育足以在一個人的一生中起到生存與毀滅般的舉足輕重,過於沉重的使命感最終讓他在潛意識裡急於逃脫責任的桎梏,但他又無法克制骨子裡想要拯救世界與青春的熱烈。於是代課教師的職業終於為他在兩者之間劃定了涇渭分明的保護線。

他深知自己也掙扎於深淵般的泥沼中難以動彈,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讓性情溫和的他最終在女教師的誤會中大發雷霆,他那麼急於逃脫童年的恐懼,卻又那麼無可奈何地越陷越深,他陷在幾方價值觀的拼命衝擊里,母親的抑鬱而死,外公的病入膏肓,他突然發現,他的善惡無處宣洩。他無法在七歲那年拯救母親,也無法在業已成年之後對外公的罪惡淋漓痛斥,他的苦悶在胸中互相衝撞,於是他痛苦,他無處訴說,只能在狹窄灰澀的暗室裡對著一方鏡頭傾吐,只能在深夜徜徉於市的公交車上無聲流淚。他活在畫地為牢的自我懲戒中,用切膚的痛感來證實麻木的存在。

那些被貼上問題少年標籤的孩子們多少都是我們曾經的部份剪影,只是這些蟄伏於內心的恐懼陰暗被無限放大,造就了一名一名足以讓教育工作者失聲痛哭的邊緣少年,他們麻木買醉,他們自我糟蹋,他們的眼裡沒有希望與未來,只有醉生與夢死。他們都是被愛冷落的孩子們,成長關愛的過度缺失,自我認知的極度匱乏,世界社會的冷言冷語,都將他們推上了反社會偽堅強的自我保護之路。他們從未被善待過,又有誰能頤指氣使地指責他們不曾熱愛社會?他們是無數個我們曾經的自己,暗夜裡張惶不安的徹夜未眠,骨子裡暗流湧動的黑色血液,我們的體內都蟄伏著一條毒蛇,模糊的是非觀念不堪一擊地束縛著它們,一旦衝擊碰撞,一旦土崩瓦解,傷人傷己只是頃刻之間。

艾瑞克和Meredith都是影片的濃墨重彩,小小年紀街頭墮落,以不合年紀的成熟放浪來自我麻痹;天賦異稟,卻在至親父親與冷漠社會的迫害中夾縫生存。這兩個女孩子似乎都過早地體驗著人世的炎涼,沒有愛的成長,只有恨的虐待,讓短暫出現在她們生命裡的Henry,驚為天人。但他終究是個過客,他的人生也沒有太多的空白能為每一個她們提供棲息的空間,於是他推開艾瑞克,執意將她送給救助中心,於是他推開Meredith,一心想讓她自己成長,他自己都是個遺失了救生圈在大海中垂死掙扎的人,你讓他怎麼為還未成年的她們建造一艘救生艇?

Meredith的照片裡都有著各式各樣觸目驚心的壓抑悲悶,她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是無面的,是骯髒的,是不堪一擊歇斯底裡的,她忍受著世界的嘲笑,報以無聲的抵抗,在她的照片裡,在她的畫裡,在她每一個絕望的眼神裡。然而那個短暫出現在她鏡頭裡的Henry卻給了她迴光返照般的期望,她失去了理智,她忘記了思考,她像一個飢餓的人瘋狂地想要撲到救命的麵包上。她意料之中地知道自己失敗了,迴光返照的餘暉只留下最後讓她謝幕的光芒。她最終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在Henry面前,在她送給自己的悲傷表情里。她倒下去血流滿面的樣子是她最後的反抗和控訴。

Meredith的死再次讓他體會到自己的無力,就像崩潰失控的女教師對著學生的失態痛哭,那太絕望太壓抑了,每天早上帶著問題出門,再帶著問題回家,明知道徒勞無功還是拼命努力,然後將自己推向萬劫不復的絕望深淵,一墜無底的恐怖與陰寒,在每一個眼神空洞的孩子眼裡,一覽無餘。Henry臉上的悲傷,是連未成年的孩子們都一眼洞穿的無處躲藏。被命運這樣對待,他卻依然向善,希望拯救那些暗夜裡徘徊無望的靈魂們。

如果說整部電影有哪個地方是閃動著微弱的希望之光的,那想必就是第九十分鐘,去救助中心看望艾瑞克的Henry在夕陽里與女孩擁抱的場景,至少在那一刻,在那些時刻,他與女孩之間,實現了某些心照不宣的彼此救贖。

每一個人都有一座自己的煉獄,在這裡成長,在這裡成熟,這是誰都無法取而代之的歷練,只有走出去的那些人才能高姿態地標榜苦難是一種經歷,沒走出去而在這裡永世輪迴的他們,只能變成孤魂野鬼,偶爾附身於凡人肉體,在光怪陸離的人世間,行屍走肉。我們都是一軀空殼,空有一副皮囊,不知人為何物,不知路在何方。

我們一生策馬獨行,一生拔足狂奔在修羅場上,等待被救,等待救贖。

但是生活中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我們在磨練,我們在超脫,我們在等待被英雄之光照亮的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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