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otlight寫給調查性新聞的一封情書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Spotlight是我在近幾年看過的電影中最喜歡的一部，於是一口氣連看兩遍，劇情節奏緊湊，沒有任何多餘鏡頭。影片剛開始Boston Globe老員工的告別party結束後，同事給Mike拿了塊蛋糕，正在講電話的他跟對方說：Dan，我給你一小時的時間思考你是要站在正義這邊還是跟其他人一樣。這個小細節提出的問題貫穿影片始終，它不僅是Mike的一句吐槽，它是拋給每個人的問題，媒體、律師、天主教堂和任何一個預設縱容惡行和選擇掩蓋事實的人。

很多人都知道惡行的存在，是什麼導致知情者集體沉默？受害者基本都是貧困街區和問題家庭中的孩子。沒人願意讓別人知道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連受害者自己都噤聲，誰又能來為他們辯解。更可悲的是讓他們保持沉默的人不僅僅是教會的人，還有他們最親近的家人朋友。生活越不如意，人們越容易訴諸宗教。你堅定地信仰上帝，並認為那可以讓你糟糕的生活得到拯救。然後有一天，上帝的使者突然以最骯髒的方式把你的信仰擊得粉碎，然而你卻什麼都做不了，那應該就是被世界背叛的感覺吧。這樣的經歷對孩童的心靈傷害是巨大的，脆弱的人選擇結束生命，活下來的人強迫自己遺忘卻永遠擺脫不了少年時的噩夢。曾經有個姑娘跟我講過，她小時候被鄰居叔叔騷擾，被摸身體，導致她後來看到男生就覺得噁心。可當時她告訴媽媽時，媽媽並不相信她。也看過新聞講強姦者通常能逃過法律的制裁，因為受害者常常因為臉面而選擇緘默。殊不知，那些黑暗中的捕獵者就是看中了獵物們「不敢說」的弱點才會更加肆無忌憚。

終於有一天，有些家長髮現不對勁，他們寫信給主教，訴諸法律，然而得到的不過是簽保密協議後在小黑屋裡的私下解決，不久之後發現那個侵犯她孩子的神父竟然在另一個教區又走馬上任了。也許律師一開始內心掙扎，然而在settle了幾十個case，感受到天主教堂的一手遮天，求助於媒體也無任何跟進的時候，律師們突然間都與自己內心的正邪掙扎和解了，反正誰都不在乎，誰都不想插手。很多時候，人們不在乎是因為在心裡已經反問自己「跟我有什麼關係呢」，受害者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呀。然而，如果是system有問題，是自上而下的包庇縱容，那麼能置身事外的人無非有兩種，一種是他本身就是體制內的既得利益者，另一種就是純粹被命運之神眷顧的僥倖者。而有時候推動變革的力量所需要的不過是少一點「置身事外」，多一點「多管閒事」的人罷了。

Spotlight很難得的是沒有一味指責或偏袒某一方，而是抽絲剝繭，試圖找出問題本質所在。神父性侵兒童的根源是天主教神職人員嚴格的獨身制所帶來的性壓抑，更有甚者，有些神父自己也是性侵的受害者。雖然這並不能合理化涉案神父的罪行，卻足以引發人們對宗教某些制度的思考。受害者組織不再尋求媒體幫助，不是因為他們懦弱，而是媒體由於種種原因並沒有深入調查。同理，律師也不是毫無良知，至少在最後關頭，他們都站在了正義這邊。

就像任何企圖撼動權威和體制的嘗試必定迎來強烈反對一樣，Boston Globe有超過一半讀者都是天主教徒，在冒著讀著流失的危險和在教會的施壓之下，仍然堅持報導神父性侵兒童事件，並指責Cardinal Law的不作為，支撐他們的不過是心底的正義吧。而報紙一印出，引發美國及世界各地對這類案件的重視。有多少受害者可以因此而敢於發聲，敢於爭取更公正的對待，犯罪者得到應有的懲罰，這就是媒體所應踐行的重要使命之一。挖掘事實還原真相，傳遞正確價值觀，監督和推動社會進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新聞不應為了吸引眼球，譁眾取寵，賺點擊率；不應是毫無底線地歌功頌德、諂媚權貴；不應一味渲染個體悲情，鋪天蓋地」大愛無疆」和歌頌犧牲。媒體包括現在各種網路媒體和大V自媒體，應該多些客觀、冷靜和理性，如果是個體案例，就不要動輒上升意識形態，國家體制；如果是體制問題，就不要避重就輕，讓罪人逍遙法外的同時還煮一鍋雞湯麻痹受害者，解決方法遠比氾濫的同情心有用。當然，我也明白，像開天窗這樣溫柔的抗議方式都會導致主編降職，我們還有多長的路要走？

媒體若想有效地運行，在推動社會變革方面發揮其作用，就像片中Marty Baron所說，那必定是獨立於任何機構的存在。畢竟我們不能指望與某些機構、政黨存在利益關係甚至是隸屬關係的媒體作出客觀報導，他們充其量不過是官方喉舌而已。我們需要像Marty，Mitch這樣的局外人站出來質疑：根深蒂固的強權真的不可挑戰嗎？Never surrender to any forms of power, no matter it’s money, politics, or religion. The only thing to believe is justice. 這就是我所認為the ideal of journalism。

聖誕來了，教堂里一群孩子們在唱著聖歌，那樣天真無辜的聲音和黑暗中神父們的罪行形成絕妙的反諷，虔誠的人們又怎會料到這聖潔下所隱藏的罪惡呢？好在，一切都結束了，希望這一切是真的結束了。

後來專門查了一下該事件的後續發展，這則新聞獲得了2003年的普利茲獎。SNAP組織迅速壯大，受害者感謝Spotlight讓他們敢於發聲。諷刺的是Cardinal Law被調任之後反而有了更大影響力，算是升職了。教宗去年9月到波士頓，很多受害者都去抗議遊行，然而從天主教會的政策和體制方面，並沒有發生太多改變。

2002年元旦過後，Spotlight team刊登的原文：
http://www.bostonglobe.com/news/special-reports/2002/01/06/church-allowed-abuse-priest-for-years/cSHfGkTIrAT25qKGvBuDNM/story.html

每個演員都超棒，群戲精彩，在一個網站上看到演員與真實人物的合影，真真兒地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