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瞬間

《聚焦》的風格接近於記錄片，客觀記敘了記者們為了完成調查，如何一步步克服困難，最終達成所願的過程。它並不煽情，但細節卻非常動人。通過人物對話、表情，甚至特寫鏡頭，傳達了非常豐富的資訊，完成了戲劇衝突的構建。

在看電影的過程中，有六個瞬間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1 主教的微笑
故事開始不久，新上任的報社主編巴倫拜會了波士頓教會負責人勞主教。寒暄之後，勞主教一臉慈祥，表示教會可以為巴倫提供很多必要的幫助。但巴倫卻禮貌謝絕，說媒體保持獨立非常必要。此時會客室氣氛非常微妙。巴倫不動聲色卻似有所指，而勞主教先是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尷尬，隨即眉毛一挑，「寬容」也意味深長地一笑。


戰鬥在這一刻正式打響。他們確認了彼此站在自己的對立面，絕無和解餘地。勞主教送給巴倫一本《波士頓教會教理問答》，以讓巴倫了解城市為名，宣告這裡是自己的領地。而已倫的還禮是什麼呢？

是幾個月以後關於神父性侵的全面性報導。

勞主教和主編巴倫的會面表面和諧，背後的氣氛卻是箭拔弩張一觸即發。通過這個場景，觀眾對他們後面將如何「鬥法」產生了濃厚興趣。


2 變化的數字
電影以厚重的資料、保存多年的剪報、調查數據這類很有說服力的元素來強化觀眾的認知。隨著記者們的深入調查，一個龐大的由教會包庇的集體神父性侵事件浮出水面。電影用一組不斷變化的數字展示了它的觸目驚心。

開始是最初掌握的13人，後來是理論研究者估算的90人，然後是調查得出的87人，最後羅比拿著2頁有70個神父名字的紙，向老朋友求證這其中有多少神父曾被指控時，他的朋友表情凝重，圈上了所有人。


這兩張紙帶給觀眾的衝擊力是巨大的。它讓觀眾明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程度。當時是聖誕夜，城市一片祥和，小孩子們在教堂高興地唱著讚美詩，神父們微笑祝福著信徒們，這是西方人最重要的節日。有誰能想到，在上帝名義下，一直掩藏著魔鬼的行徑。


3 「天真」的神父
「聚焦」調查小組的的女調查員菲弗著手調查被控訴的神父時，在一位老年神父那裡出奇地順利。神父坦承他曾經對這些兒童做過侵犯的行為，但是他馬上強調說，這不是強姦，因為他小時候被強姦過，他知道區別。神父的神色自若、甚至略顯天真和菲弗的震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之前教會一直主張孌童神父只是「大園子裡的幾個爛蘋果」。通過這次對話，菲弗意識到，孌童在教會中不是單個人或者若干人的行為，而是已經習以為常了的潛規則。從這裡可以看出教會千百年來是如何地藏污納逅，扭曲人性。在他們的影響下，被害者最終成了加害人，卻並不自知。

電影進行到這裡，矛頭直指整個教會體制的骯髒和腐朽。


4 老朋友的「好意」
儘管神父孌童事件並不缺乏知情人，但是要揭露出來還是遇到了相當大的阻力。

在一次城市名流的聚會中，羅比的老朋友勸他不要再去和教會作對，因為這會波及身邊很多認識的人：「這裡是小城市波士頓，外來的幾年就走了，但你能走到哪去呢？」這是來自深諳社會規則的菁英人士的勸告，它裹挾著親情、友情和風俗輿論的壓力，對人形成重重包圍。



在基督教、天主教信眾廣泛的西方國家，教會生活是普通百姓生活的重要組成部份。如果教會力量與世俗權力結合，滲透到生活的各個部份，就幾乎不可戰勝。讓宗教的歸宗教，讓世俗的歸世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可能都只是一個美好理想而已。


5 律師的洞見
影片中，外來律師米奇一直在跟教會作鬥爭卻屢遭打壓。他本來對來前求助的記者麥可甚為冷淡，但邁爾克的執著打動了他。

調查取得關鍵性進展後，在一次用餐過程中，他對麥可說了一句話：「若撫育一個孩子需要整個村子的努力，那毀掉一個孩子，整個村子也需要集體負責」。


這句話是點睛之筆。它使記者們調查的意義不侷限於同教會的角力，把電影的深度推向了另一個層次——人在社會上到底要承擔什麼責任。

如果人們不去公開努力維護我們公開表達認同的價值體系，那麼每個人就都是受害者的幫兇。這是拋開宗教的話題，從更普遍的意義上，真正值得我們警省的。


6 記者的選擇
當調查即將完成時，邁爾克的心情卻非常沮喪。他忍不住去找菲弗討論這件事。短暫的交流後發現，他們的感受是一致的——經此一事，他們很難再勸自己踏入教堂一步。


這是對宗教發自內心的厭惡和拋棄。在此之前，他們僅僅是不信教，但童年的教會生活記憶本身是美好的。記者的表態超越了對教會體制的批判，正面觸及到了宗教本身。


以這六個瞬間為代表，《聚焦》在情節設計上層層遞進，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故事講述。電影獲得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的確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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