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醜的分界線

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一部喜劇成了我和母親終生難忘的回憶。
很多年後的一個清晨，一則新聞成了我最無言的感傷和遺憾。
2014年8月中旬，國內外各大新聞媒體都在播報著他的死訊。他的名字叫羅賓•威廉士，一個與我生活無關的美國喜劇演員。
我是通過《窈窕奶爸》（《Mrs. Doubtfire》）認識他的。那時我還是個整天為學業發愁的中學生。那是一個秋天週末的晚上，電視裡在播放這部老電影，我媽剛好也在身邊。這部電影看得我倆目瞪口呆，捧腹大笑。
片中羅賓飾演了一個離婚的失意中年男人，撫養權在妻子那裡，可他對孩子們無比思念，突發奇想喬裝成一名老太太，應聘成為妻子家中的傭人。羅賓本來就長得比較中性，在化妝師的鬼斧神工下，一個可愛的老太太就此誕生！這不就是我外婆嘛！只是塊頭大了點。此片榮獲當年的奧斯卡最佳化裝獎當之無愧。我被他的表演活力與喜劇天賦深深折服，在Aerosmith《Dude Looks Like A Lady》動感十足的歌聲中，「她」陪著孩子們踢足球騎單車，拿著掃帚邊幹家務邊載歌載舞。「她」可以對著搶包的歹徒拳打腳踢，精心設計各種方案破壞前妻的約會，也知道孩子們最喜歡什麼樣的電視節目……世上如果有這樣「精神」的老太太，我一定要和她成為閨蜜。電影最終是閤家歡，充滿了濃濃地溫馨的親情。
我媽看後說：「人家外國的喜劇片就是好看，不低俗。我看趙本山很多男扮女裝的喜劇都是模仿這部電影的。」我無比贊同。
後來，在我對所有朋友推薦的喜劇片名單裡面，這部《窈窕奶爸》一直名列榜首，如果有並列的就是卓別林的《城市之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這樣一部淹沒於眾多喜劇經典的電影情有獨鐘，或許正是因為有了羅賓天才般的演繹。
後來我上了大學，和同學們一起看了他出演的《死亡詩社》、《心靈捕手》、《機器管家》等經典之作。在我心中，他早已是我的「船長」，指引我乘風破浪，勇往直前。
每當想起「我步入叢林／因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義／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華／把非生命的一切都擊潰／以免當我生命終結／發現自己從沒有活過……」這樣的詩句，我想起的不是梭羅，而是羅賓飾演的基汀老師。
他不是只靠喜劇當一個諧星就名揚四海的人。他的電影雖然總離不開喜劇成份，但最核心的總是那些關乎人類本性的東西：生與死的哲思，如何活得像個真正的人，愛與回憶，童心童話，人的原罪……他的電影總是讓人笑中帶淚，靈魂也彷彿上升了一層。
我最喜歡他的那雙眼睛，彷彿蘊含著無窮的生命的能量，不是簡單粗暴的驕陽，而是一彎秋水，彷彿在安慰人們：「不要難過，你瞧！上帝不就在你的心中嗎？」就像基汀一樣，他的表演總是激情地嚇人。他曾說：「人們的笑聲是我的頭號毒品。」
和所有人一樣，我對他的印像隻停留在電影裡那張神采飛揚的笑臉，直到當他出現在第82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的時候，我有點恍惚，他消瘦蒼老的面容和滄桑的聲音雖然也能繼續逗得觀眾哄堂大笑，但那時我忽然意識到他不只是個演員，他更是個人，和我們一樣需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
如今他忽然離開了，留給世界一個大大的問號：喜劇大師也會自殺嗎？
其遺孀施奈德對外界公佈，除了焦慮和抑鬱症外，羅賓離世前還患上早期帕金森症。還有猜測是羅賓對於參演劇集突遭停播不滿而產生厭世情緒。羅賓也曾是酗酒無度的癮君子，光環背後陰影密佈。死後他終於從神變回了人。
幾米說：「小醜的世界，總被一分為二。一半陽光，一半陰影。一半歡樂，一半淒涼。我真想知道，那一條神秘的分界線究竟是什麼？」同為好萊塢喜劇大師，金•凱瑞也得過抑鬱症，在接受採訪被問到他的喜劇天賦哪裡來的時候，他說「來自絕望」。他這麼說源於他不幸的成長經歷。無獨有偶，卓別林出生貧苦，母親還有精神疾病。就像珍珠是牡蠣傷口癒合的產物一樣，他們熠熠生輝獨一無二的喜劇天才，正是苦難生活的最好饋贈。
小丑以帶給世人歡樂為榮，卻無法治療自己的傷悲。我們無須過多解讀羅賓的死亡，畢竟省去作為演員的那部份，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基汀對學生說過：「You don't have to perform. Just make it for yourself。」所以即使這次意外的選擇，相信也是他真實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