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的後現代生活」是一座空中樓閣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京劇《鎖麟囊》《春秋亭》一折衷薛湘靈的唱段，《鎖麟囊》這是程派的代表劇目。《鎖麟囊》是戲曲作家翁偶虹應程硯秋要求創作的，翁偶虹不愧是大師，他加入了一些之前京劇里沒有的演唱段落，又富有文采。

《春秋亭》一折講貧富兩家人嫁女，因避雨相會於春秋亭，引出一段助人為樂的佳話。「春秋亭外風雨暴」就是富裕人家的小姐薛湘靈聽到貧女趙守貞的哭聲而唱，趙守貞哭的是世態炎涼。

斯琴高娃飾演的姨媽叫葉如棠，可能是老三屆，要強，好面子，自恃清高，愛好京劇，在上海獨居，靠自己微薄的退休工資和做英語家教的收入生活，是一位小市民和小知識分子的結合體，卻不料晚年碰到一個多情又文藝的騙子（周潤髮飾），被騙得精光，自己又因病住院。

影片演到此時，姨媽的女兒出現，才一下子揭開了隱藏在整部喜劇背後的瘡疤。原來「姨媽的後現代生活」是一座空中樓閣。姨媽年輕時，因為時代的原因，到了東北，嫁給了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普通工人。時代開放之後，她狠心拋棄了丈夫和女兒，執意回到上海生活。

姨媽最終無奈地回到了東北，此時姨媽的丈夫也出現了，窩在沙發里，頭髮油膩膩，衣服亂糟糟，一邊刷牙一邊看電視一邊笑，把牙膏沫子吐到姨媽剛拖過的地上，之後一邊站起身提褲子一邊把衣服往褲子裡扎。這一幕中他沒有一句台詞，可是許鞍華卻深刻地表現出他和姨媽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也因此可以把看不到的姨媽此前的婚姻生活補全。

此時的姨媽，花白的頭髮散亂了，臉上的紅光也沒有了，穿的衣服也由之前的挺括鮮艷變成了破舊樸素，對生活的興頭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梵谷的《吃馬鈴薯的人》裡那貧困的農民一家人臉上聽天由命、逆來順受的神情。

影片的最後一幕，寒風中，姨媽坐在丈夫的舊貨攤前，頭上裹著灰色的圍巾，呼吸在空中化作白氣。她拿起一個舊的鐵飯盒，又拿出一個饅頭，就著飯盒裡的小菜，嘴嚼著。然後她好像被噎了一下，咳嗽了起來。此時的姨媽滿面風塵、憔悴不堪，與影片開頭判若兩人，完全在命運面前低下了頭。她努力營造的體面的上海人的城市生活，如同一座紙糊的房子，命運只要輕輕吹一口氣，就就立刻灰飛煙滅。背景音樂的《春秋亭》越來越響，又唱到「何處悲聲破寂寥」一句……

本來以為是一部喜劇，卻越看越唏噓，如你我般的小人物的無奈與掙扎，何嘗不是一場悲劇。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