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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活下去--Will to Live

生之欲/生之欲/Ikitai

7 / 83人    119分鐘

導演: 新藤兼人
編劇: 新藤兼人
演員: 三國連太郎 大竹忍 吉田日出子 松本幸四郎 深田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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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之遠

2016-10-24 21:54:33

《生存的慾望》電影劇本


原著、編劇、導演:新藤兼人(日本)
翻譯:汪曉志

1.山間小站
一列火車緩緩駛入車站又緩緩離去。
一位老人孤伶伶地留了下來。
老人用好奇和不安的目光望著月台上的站名。
車站站名:棄老站

2.長樂寺
紅葉。
老人讀著從市役所索取的導遊手冊。
老人遙望著遠方。
看得見聳立的棄老山。
字幕:棄老山
老人茫然地眺望著。
突然響起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如同從地底湧出一般。

3.飲食胡同的小路
隨著老人的背影推進,露出一塊小酒店簡陋的霓虹燈招牌。

4.小店內
細長條的櫃檯是用膠合板製做的,有六條腿。
女掌櫃在招呼顧客。她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嫵媚女人,叼著菸捲。臉上的濃妝遮住細小的皺紋。
顧客是剛才在棄老山見到的那位老人,名叫山本安吉,七十三歲,已是白髮蒼蒼。
坐在老人旁邊的一對年輕男女正在對飲,男的是大學生,女的是高中生,像是一對戀人談著悄悄話。
年輕男女的旁邊是一位裝腔作勢的中年男子,像是做過公司職員,吸著菸鬥。他也是這裡的常客。
女掌櫃:「咦,去棄老山?那可是一座扔老人的山呀,如今還在扔呢。」
老人:「在這個文明社會裡,是不會扔老人的吧?」
女掌櫃:「是嗎?」
老人:「沒錯呀。不過,即便是說這說那,老人最終還是要被扔掉的。雖然人們都在說要保護老人呀,不重視老人的國家不是現代國家什麼的,可真心話嘴上都不說出來,都想把老人扔掉。」
女掌櫃:「那倒也是,一大堆沒用的人像螃蟹橫行一樣到處爬來爬去的話,那麼國家就要滅亡了。」
兩位年輕人根本沒聽,可裝腔作勢的男人卻在暗中側耳傾聽。
老人想讓大家都聽到。
老人:「看了這本導遊冊子我才知道,很早以前,在古今和歌集裡就有所記載——仰望明月照在棄老山上,它難以撫慰我的心,令我更悲傷。作者不詳。」
女掌櫃:「古今和歌集是什麼呀?」
裝腔作勢的男人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老人:「古今和歌集就是……」
女高中生打斷老人的話頭。
女高中生:「(嘟囔)爸爸媽媽和兄弟姐妹都是一副監視的眼神,連腳心都要看。」
大學生:「你就讓他們看,不就得了。」
女高中生:「我的存在是透明的。」
大學生:「儘管如此,你還是你爸爸媽媽生的孩子吧。」
話被打斷後,老人故意不停地咳嗽。
老人:「你什麼都不知道呀,古今和歌集就是,其實我也不知道。距今約一千年前,平安時代有一個叫紀貫之的人收集了許多他喜歡的歌,編了這本古今和歌集。……仰望明月照在棄老山上,它難以撫慰我的心,令我更悲傷……從那時起,長野縣深山中的棄老山就出了名,連城裡都知道。我在想,全國各地是不是都有棄老山呢?不,肯定有。」
裝膠作勢的男人:「從歷史上看,我認為有。」
老人:「(點點頭)給我的酒瓶里再來點酒。」
女掌櫃:「OK。」
大學生:「你離家好了。」
女高中生:「把父母扔了?」
大學生:「真笨,是你被父母扔了。」
老人又用力繼續說。
老人:「作為人類生存的規律,已經沒用的老人,都是儘快扔到山裡的。過去人類就是在這種地域社會的規則中生活的。是呀,不是很好的生存智慧嗎?」
裝腔作勢的男人:「是啊。」
老人:「喂,高中生!」
大學生:「高中生是這位,我是大學生。」
老人:「不反抗父母的傢伙不頂用。」
女高中生:「唉,真的,大叔?」
老人:「不背叛國家的人也不頂用。」
女掌櫃:「你又拉了吧?」
老人:「(洩氣地)對不起。」
女掌櫃:「你說對不起就完了?臭死了,拉了一大攤吧?快出去。」
女掌櫃說著從櫃檯里衝出來。
大學生也站了起來。
女高中生:「(喊)哎呀,臭死了,哎呀!」
裝腔作勢的男人興緻勃勃地靜觀。
老人搖搖晃晃立起身來,笑得有點瘮人,點頭哈腰地一個勁兒道歉,想朝門口走去,可是腿腳不靈,流下一攤屎。
女掌櫃:「快出去,哎呀,真臭呀,快出去!」

5.小店外
老人拖著羅圈腿出來。
挎在肩上的包耷拉在腰際亂晃蕩。

6.小店內
女掌櫃把鐵捅裡的水潑到地上,沖洗糞便。
大學生、女高中生和裝腔作勢的男人坐在櫃檯上躲避觀望。
裝腔作勢的男人:「媽媽桑,他還算不上是外人吧?就不能對他再好一點?」
女掌櫃:「那都是十年前的話了。他夫人死後,他整天無精打采的,不知不覺我同情起他了。他每晚都來,真是個瘟神。」

7.附近的街道
一位中年男子一邊喝著罐啤一邊蹬著自行車急匆匆往家趕,突然,他連車帶人翻側在地。
他是內科醫師君冢長太郎(45歲)。
被甩出去的長太郎拍打拍打身子站起來,跟前有一位老人蜷縮在那裡。看著前方趕路的長太郎沒有發現眼前的黑物體軋了過去。
他急忙扶起老人。
長太郎:「啊,糟了。大叔,不要緊吧?大叔,大叔,要挺住啊,大叔,啊,什麼呀,真是的,太臭了,大叔。」
老人:「對不起,對不起。」

8.八鋪席的房間
瀰漫著一種令人感到寒冷的空虛。
凌亂的被褥旁,攤著一地泡麵的空紙碗和吃剩下的油炸豆腐包的酸飯糰。一個身著日式睡衣的女人像蝦一樣蜷曲著身子躺在那裡。開著不關的電燈。滑落下來的紅毛巾。
她是安古的長女德子(40歲)。
樓下的電話鈴響起。
德子不去管它,可電話執拗地響個不停。德子只好慢吞吞爬起來下樓。

9.樓梯下
德子咕咚咕咚地走下來。她顯得有點異常。因為是舊房子,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德子拿起樓梯下的電話聽筒。
長太郎的聲音:「喂,喂,是山本家嗎?」
德子:「(蚊子般的聲音)是的。」
長太郎的聲音:「您是山本安吉先生的長女德子小姐吧?」
德子:「是的。」
長太郎的聲音:「我是車站西口那家平安醫院的醫師,請您馬上到醫院來一趟。」
德子:「我是躁鬱症患者,現在正處於抑鬱階段,不想出門。」
長太郎的聲音:「不想出來也得出來,是關於您父親的事。」
卡嚓一聲掛斷電話。

10.綜合醫院的單人病房
德子進來,身著紅外套黑裙子,總覺得她好像崩潰了。抑鬱狀態。
帶她進來的護士站在那裡,一聲不響地注視著她。
坐在病床旁的長太郎站起來。
安吉老人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別人在給他換上白色病號服。
長太郎:「您就是山本德子小姐吧?」
德子:「(嘟囔般地)是的。」
長太郎:「其實您父親……」
德子:「剛才進這個房間之前,護士都跟我講了。我父親都做了些什麼,是怎麼處理的,我都清楚了。(突然異樣地叫起來)臭老爺子,又拉了吧?」
凜冽的聲音。
老人:「(悲慘地)對不起,德子,你來太好了。對不起,真丟人呀。」
長太郎:「(冷靜地)您父親身上都是糞便,我們已經給他清洗乾淨了。(指指護士)是護士洗的。西服也洗乾淨了,正在烘乾。自行車軋了他,是我的責任。」
老人:「(急忙否定)不,沒那事兒。是我摔在了路上,是我的責任。罪過在我。」
長太郎:「總之,我們醫院現在已住滿了,總有新患者來,所以希望您馬上把您父親接回去。
德子:「(態度堅絕地)我是躁鬱症患者,正像剛才我跟您說的那樣,現在正處抑鬱期。就是把父親接回了家也無法照顧他。所以,我想讓他暫時留在這裡,由軋了他的您和醫院負責。」
護士:「(冰冷的聲音)醫院不是養老院,絕對不能這樣做。費了多大勁才把他沾滿糞便的西服脫下來。我連褲權都給他洗了。」
老人:「(微弱地)德子,我們回家吧。我明白了。在這個社會裡,從任何一點講,老人都是累贅。」
德子:「在家裡也是累贅呀。老爺子,這可是個好機會,應該暫時待在這裡不走呀,老爺子。」
長太郎被德子擊中了要害。
老人:「不要說這種薄情的話,帶我回去,阿德。」
德子:「什麼?阿德、阿德的,不要叫得那麼甜,老爺子。」

11.山本家
深夜,父女歸來。
老人穿著醫院烘乾機供乾的皺皺巴巴的衣服。
德子費了好大勁兒才用放在大門上的鑰匙打開大門。
老人:「帶我一把。」
德子推開老人的手進去。
昭和初期那種日洋結合的房子。
進入門廳後是一條兩鋪席長三尺寬的走廊,走腳旁邊有一間六鋪席大小的鋪著榻榻米的西洋式起居室,還有通向二樓的樓梯。起居室隔壁是八鋪席大小的日式臥室,裡面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各種破爛,著上去像是一個儲藏室。日式建築加上一點西洋風格,一切都變得很陳舊,如同一座空房子,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老人佔據了這間六鋪席大小的起居室,凌亂的被褥對摺起來堆放在那裡。進入門廳後,德子先進來。老人絆了一下險些摔倒,伸出手來向德子求助,德子甩開老人的手。
老人:「阿德,扶我一把。」
兩人不由得走進起居室,不由得站在那裡。
老人:「真暗呀。」
德子:「要節約用電。」
老人:「點燈吧。」
德子:「隨你便。」
老人像是討好女兒似的,忿忿不平他說道。
老人:「阿德,醫院可真薄情呀。救人命的是醫術吧?簡直就像轟野狗一樣把人往外攆。」
德子:「到哪找這樣好的醫院,連沾滿糞便的西服都給你洗了。」
老人:「你瞧瞧,唯一的一件好西服都變得皺皺巴巴的了。阿德,你好像有點躁狂了。」
德子:「您不是去溫泉了嗎?」
正處於躁狂階段的德子變得有些溫和了。
老人:「呵,出門時是那樣打算的,可是突然感到你媽媽好像在叫我,於是我就想去看看長野的棄老山了。」
德子:「啊,又要變得抑鬱了,您不是說已經把媽媽忘了嗎?因為影響您再婚。」
老人:「哪呀。把你媽媽送進了養老院吧?對了,是你媽媽主動要去的。不過近來,我總被一種罪惡感折磨著,好像我把你媽媽扔到了棄老山里。」
德子:「其實不會這麼想,別再講這種深刻的問題。您在撒謊。我正在躁狂和抑鬱之間排徊,聽了這種彌天大謊,很快會陷入抑鬱中。」
老人:「別陷進去,阿德。」
德子:「別阿德阿德地叫。偽君子。」
老人:「呵,是我把你媽媽托給了養老院。」
德子:「是媽媽自己要去的,媽媽說自己糊塗了,趁自己還沒有完全糊塗想進養老院。」
老人:「是這麼回事呀。這事真叫人傷心。真寂寞呀,人為什麼要老呢?」
德子:「爸爸。」
德子的聲音突然溫柔起來,老人驚恐萬狀。
老人:「唉。」
德子:「為什麼要去那個女人那兒,討人嫌了吧?」
老人:「(虛張聲勢)那個女人是什麼?是個好人!」
德子:「和媽媽比,真是天壤之別。為什麼跟在那個女人屁股後頭轉?不像樣。」
老人:(突然掉轉方向,從西服兜里掏出一本書)阿德,不,德子,你瞧!」
德子:「這是什麼?」
老人:「我從醫院娛樂室的書架上借來的,是民間故事《棄老山》,這可是傑作呀。」
德子:「(大怒)老爺子,什麼時候沾上了這個壞毛病!人老了,道德觀念也淡薄了?小偷,您要是做這種事,我的躁鬱症就好不了。」
老人:「阿德,肚子餓了。」
德子以一種自我厭惡和愛憐的表情凝視著老人的臉。
德子:「什麼吃的都沒有。」
老人:「冰箱裡會有什麼吃的吧。」
德子:「找找看。」
兩人吃完泡麵。
老人:「在棄老山的市役所,我拿了一本導遊冊子。在長樂寺眺望遠方的棄老山時,響起一種無法形容的震撼大地的聲音,轟隆……轟隆隆……我害怕起來,尋思得快離開這個地方,於是朝棄老站跑去。這時,白鬍子老站長問我,臉色為什麼是白的?(映像表現)我說在那邊聽到了大地的轟鳴聲,老站長捋著鬍子笑著說,那是市役所的觀光科為提高棄老山旅遊的效果特意播放的音響效果錄音帶。老站長抿嘴一笑。我總覺得老站長在胡說八道,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鬍子站長說,棄老的故事在這裡流傳了許多年,有一本詳細紀錄了流傳在這一帶民間故事的傑作《棄老山》,你讀過沒有?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我是化學家,生來就沒讀過小說。他臉上浮現出嘲笑我的神色。這時車來了,泡蘑菇沒用,我就上了車。老站長給我敬了個禮。哈哈哈。」
德子:「不可笑。」
老人:「不過,從醫院的書架前走過時,我一眼瞥見的就是《棄老山》這本書。阿德,你讀讀這本書吧。」
德子:「真無聊,我又要抑鬱了。一見到書就想把它撕得粉碎。」
老人:「阿德,我可愛的德子,你不要自以為了不起,悶悶不樂地那麼說。阿德,就因為你總是說這種話,到了這個歲數還嫁不出去。」
德子:「我嫁不出去就是因為有你這個老爸。」
老人:「阿德,讀讀這本書吧。」
老人說著握住德子的手。
德子刻薄地甩開老人的手。

12.田無的峽谷
高高的群山,深深的峽谷,這裡有十三座古老的房子。
一條細細的河流從谷底穿過。田地像是緊緊抱住瘦瘠的大地一般。
老人的聲音:「棲息在這條峽谷裡的生靈有人類,野獸和烏鴉。人類是13戶52人,野獸比人多,有豺狼、野豬和小鹿。不管怎麼說,這條峽谷里最顯眼的還是烏鴉。今年特別多。其原因不久你就會明白。」

13.路旁的石佛
阿駒婆(70歲)跪在那裡念叨著什麼。
阿駒婆:「求求菩薩讓我中籤。」

14.阿吉的家
老人的聲音:「烏鴉到證明家裡有人死了。」
木板項的房子,這是一個極其貧窮的家。已經傾斜的屋簷上吊著烏鴉,這是避邪用的。
這個山沖裡的烏丸長老(60歲)莊重地坐在屋裡。
阿吉(30歲)守在一旁。土間裡,有五位老人駝著背,神情緊張地坐在那裡。
此時,阿駒婆悄悄進來坐下。
老人的聲音:「這家的主人權太前天進山挖山芋被野豬用牙刺穿了肚子死了。昨天剛舉行完葬禮,現在家裡只剩下了寡婦阿吉。」
阿吉老老實實地守在一旁。
老人的聲音:「管理這座村子的是烏丸長老。這座村子有個習俗,當出現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時,就要通過抽籤來定一個繼任丈夫。於是,有資格的代表們都聚到了一起。」
長老側近的一位女人(40歲左右的性感女性)將六根竹筷做成的簽遞給長老。
長老確認了一下竹籤後說道。
長老:「(用手語)其中一根簽的簽頭是黑色的。」
長老是聾啞人,側近的女人為他翻譯。
大家點頭。
長老:「我是長老,我定下的事,誰也不能違抗。」
側近的女人為他翻譯。
大家點頭。
長老:「那麼開始抽籤。」
女人翻譯。
她把竹籤遞到大家面前。
女人:「不能偷看。」
六位老人一邊叨咕一邊抽籤。
女人:「請看吧。」
阿駒婆的簽頭是黑色的。
阿駒婆:「我抽中了。」
阿駒婆興高采烈。
其他五位老人都很沮喪。
阿吉面不變色顯得很坦然。
長老:「阿駒,祝賀你了。」
側近的女人翻譯。
阿駒婆:「這下我進山也放心了。」
長老爽朗地笑起來。
長老:「真令人高興。」
女人翻譯。

15.阿駒婆的家
老人的聲音:「阿駒有兩個兒子,大的叫阿熊,小的叫阿牛。」
這也是一個貧窮的家,房子像個小棚子,趴在地上。
房前,阿熊(35歲)和阿牛(30歲)兄弟倆在劈柴禾。
阿牛把斧頭掄過頭頂,阿熊用鋸鋸著原木。
阿駒婆急匆匆趕回來。
阿駒婆:「我中了,抽中了,我中籤了,瞧,(竹籤)頭是黑的。阿熊,高興嗎?這下你可有媳婦了。」
阿熊:「(興奮地)娘,真中了?」
阿牛:「(羨慕地)哥,太好了。」
阿駒婆:「阿吉明早就過來。」

16.老人的家
老人一邊品著杯子裡的燒酒一邊熱淚盈眶地讀著《棄老山》。
德子哈著腰站在老人身後,目光越過老人肩頭落在書上。

17.阿駒婆的家門口
老人的聲音:「阿駒帶著阿吉回來了。」
阿駒婆跟在阿吉後面回來。
老人的聲音:「沒中籤的老人們都感到很遺憾。」
沒中籤的幾位駝背老人和幾個小孩在後面跟來。
阿駒進到家裡,把阿吉讓進去後,站在門口,向跟來的人們留下一個勝利的笑容,隨手關上板門。
孩子們起鬨。
孩子們:「阿駒,阿駒,快進山!」
於是大人們也拍起巴掌起鬨。

18.阿駒婆的家,內
這個家裡也只有板間和土間,板間裡有一個爐子。
阿吉雙手伏地。
阿吉:「請多關照!」
阿熊也雙手伏地,把額頭貼在木板上。
阿熊:「也請你多關照!」
阿牛羨慕地在阿駒婆身後望著。
阿駒婆:「那麼,按照規矩,把接納儀式辦了?」
阿熊和阿吉消失在草簾子後面。
板間中間只隔了一塊草簾子。
從這邊可以看到兩人在草簾子那邊赤身裸休的重疊在一起。
阿牛注意到他倆後,蹲下來。
阿駒婆在往爐子裡放劈柴。
阿駒婆:「不要那麼眼饞地盯著看。」
每當把勢柴放進爐子裡時,就會劈里啪啦地濺出火星。
儀式結束後,兩人出來。
老人的聲音:「儀式很簡單地結束了。」
阿駒婆:「(問阿吉)怎麼樣?」
阿吉:「您問阿熊吧。」
阿熊:「是個好女人。」
阿駒婆:。「是嗎?恭喜了,早點生個孩子。那麼吃飯吧。」
四個人圍著爐子吃飯。
老人的聲音:「在這條峽谷里居住的人不吃白米飯,吃的是稗子、芋頭、栗子和橡子。
娶媳婦時,祝賀進山時,要吃稗子飯。」
幾個人碗裡的稗子飯都盛得滿滿的,大口吃著。
阿駒婆:「(問阿吉)阿吉,好吃嗎?」
阿吉:「真好吃,今年我還是第一次吃得這麼飽。」
阿駒婆:「是嗎?」

19.月光照著阿駒婆的家
月光灑下來,清澈得令人害怕。
阿駒婆從屋裡出來,坐在了樹墩上。
老人的聲音:阿駒婆70歲了,到了進山的年紀。她準備年底12月進山,也就是要被扔進棄老山里。」
德子的聲音:「唉,被扔掉?是把人扔掉嗎?」
老人的聲音:「說到進山,阿駒婆心裡總有件事撂不下,就是接班人的事。這次運氣好,中了簽,阿吉嫁了過來。一直架在阿駒婆肩頭上的重擔卸了下來。阿駒婆很興奮。
阿牛從門裡衝出來,胡亂砍著柴。
阿駒婆看到後點點頭,理解這是理所當然的。

20.阿駒婆的家,內
草簾子晃動著。
傳來阿熊和阿吉粗亂的喘息聲。
阿吉白皙的腿時隱時現。

21.阿駒婆的家,外
阿牛使勁鋸著原木。
阿駒婆:「阿牛,忍一下吧,凡事都有個先後。哥哥娶了媳婦,下面就輪到你了。
阿牛:「(一邊哭著一邊說)這深山峽谷里缺的是女人。」
阿駒婆:「再忍忍,說不定誰又會被野豬捅死。」

22.小公園
老人坐在銀杏樹下的長條椅上。
幻想:老人和女掌櫃在店裡接吻。
女掌櫃:「我愛你。」
現實:老人毅然決然地站起來。

23.小店
午後。女掌櫃正在店裡做準備工作,這時安吉老人悄無聲息地進來。
老人:「上次謝謝你了,給你添麻煩了。」
女掌櫃:「(生氣地)回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老人:「我今天可帶著錢了,付錢吃飯算是顧客了吧?」
女掌櫃:「你一來,顧客都走了。」
老人:「算了,算了。」
女掌櫃:「拿的什麼?」
老人:「報紙。」
女掌櫃:「你只讀體育報?」
老人:「(突然激動起來)只有體育報寫的東西是真實的,不是嗎?擊出界外、全壘打、贏了、輸了、白的、黑的,都是事實吧?是沒有虛假的真實。如今這個社會還有真實嗎?正義已經喪失,哪都沒有真實。」
女掌櫃:「(冷冷地)回去吧。」
老人:「你不要用那種冷眼看我好不好,我們都是十年多的相好了。」
老人正要坐下。
女掌櫃:「不要坐!」
老人:「哦?(生氣了)這不能坐嗎?」
女掌櫃:「你再不要到這個店裡來了,我和你斷絕關係。」
在裡面那間三鋪席大小的雜亂的屋裡,一直在吃拉麵的那位裝腔作勢的男人膽顫心驚地豎著耳朵聽。
老人:「斷絕關係?你怎麼能對我這麼說呢?勝惠。」
女掌櫃:「不要叫我勝惠。」
老人:「今天我就老老實實地回去,我絕對還會來的,我的酒瓶還在這放著哪。」

24.方便商店
老人把燒酒放進筐里,把下酒用的魚罐頭塞進兜里。
一直通過監視器監視的店員跑過來,把老人裝進兜裡的罐頭拿出來,兩人推搡起來。
老人:「太不禮貌了,我又沒有偷,放筐里太麻煩,我就放進口袋裡了。」
店員:「總是這樣。」
店員說完離去。
這時,長太郎突然進來,他也捧著一大瓶威士忌。
老人:「啊,上次謝謝你了。」
長太郎:「不用客氣。」
兩人不由得親熱起來。
老人:「那以後沒犯過,很安全。」
長太郎:「我看你膀胱和腸子有問題,最好抓緊治療。」
老人:「(很自信)自己的身體自己最了解,您不用操心。」
長太郎:「你把《棄老山》這木書偷走了吧?」
老人:「(坦然地)是,我借一下看看。」
長太郎:「不出聲拿走就是偷。」
老人:「(感慨地)你真細心呀。」
長太郎:「我也讀過那本書。」
老人:「你也讀過……哦哦哦哦。「
老人盯著長太郎。

25.小公園的長條椅子
兩人並排坐下,飲著罐裝咖啡。
長太郎:「你總做那種事?」
老人:「那個打工的小崽子總睡覺,我是讓他清醒一下,是一片好心。」
長太郎:「難怪,是片好心。」
老人:「晴天心情可真好,太陽對誰都一視同仁,把陽光均勻地送給我們。」
長太郎:「躁鬱症的小姐怎麼樣了?」
老人:「是我女兒嗎?她去廠里上班了。」
長太郎:「廠里?什麼廠?」
老人:「是一個受到政府資助的民間團體辦的,培訓那些有精神障礙的人。」
長太郎:「你女兒有精神障礙?」
老人:「不是有嗎?是很嚴重的躁鬱症。」

26.工廠
老人的聲音:「她很願意去廠里上班,聽說是做羽毛刷子。她好像有了一個喜歡的男人。」
四週是自色的牆壁,寬敞的四角形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大桌子,十四、五個男女在工作。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人。有的人在纏頭。
工作很簡單,就是把羽毛整理齊後,紮緊根部,作成毛刷。這種毛刷用於茶席上的去塵。
做法各異。有人慢慢悠悠地幹,有人慌慌張張地幹。
德子總是瞥著對面的男子,所以精力分散,手上的活總出差錯。每當這時,一位中性般的中年女指導就悄悄為她糾正。引起德子關注的男子是一位三十三、四歲的英俊青年,他害怕帶尖的閃光物體。
鄰座的一位女子亂揮著剪刀,嚇得他大叫。
德子見狀走到男青年身旁,對在座的各位說道:「各位,森山害怕刃器,請多加小心。」
大家毫不關心。
德子:「請照顧一下森山,拜託了。」
德子說完挺胸走回自己的座位。
對這位男青年,德子害著單相思。

27.咖啡店
靠近山手線的地方,電車不間斷地通過,震動著小店。
德子和同輩的友子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吃著點心。友子是一個熱衷於宗教而不結婚的女人。
現在,德子正處於躁狂狀態,不顧一切,滔滔不絕地大聲說著。
德子:「那位男子的名字叫森山一夫,這個名字不錯吧?像個男人的名字。我聲音這麼大沒辦法,我正處於躁狂。他是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我愛上了他。」
友子:「唉,真有趣,德子談戀愛了。」
德子:「我是迷上他了,不過,(確信地)只是個單相思。森山是個秀才,幾百人裡就他一個人考進了一家民間電視台。進台一年後,他總感到同屋的人都在說自己的壞話,害怕去台里,就辭職了。真單純,無法和社會上的毒素對抗。他說自己的心情就像玻璃有了裂紋一樣。我難受死了。」
友子:「你幫他一下嘛。」
德子:「不行,我不能和他開口說話。」
友子:「為什麼?」
德子:「說不出來。」
友子:「這就是你的弱點。快行動起來。如果你愛他,就應當把心裡的想法向他挑明。」
德子:「(堅定地)我絕不會挑明的。」
周圍的人都注意著她倆。
友子:「別那麼大聲,人家都看我們哪。」
德子:「現在我正出於躁狂,沒辦法呀。心情好就出現興奮狀態。(大口吃著點心)躁鬱症就這樣,一會是過食症一會是厭食症,躁狂時心惰就好。我絕不挑明。」
友子:「為什麼絕對呢?」
德子:「挑明的話,怎麼說呢,對了,語言遇到空氣會被細菌污染的。」
友子:「細菌?」
德子:「空氣中飄浮著細菌。」
友子:「不過一個人單相思都是虛的。要是我,就挑明。」
德子:「因為你信仰宗教,所以你很堅強。」
友子:「你也可以參加一下宗教團體,不好嗎?」
德子:「啊,那可不行。就連我這個笨腦袋瓜都知道那是靠不住的斂錢集團。」
友子:「那你加入我們這個宗教吧。」
德子:「你認為自己信仰的宗教靠得住,可是哪靠得住呢?」
友子:「那是延續了幾千年的佛教,是真貨。」
德子:「原來只是因為它老。」
友子:「趁老越真實呀。」
德子大笑。
顧客們回過頭來。
服務生盯著她倆。
德子:「是呵,有的都老得乾巴了。」
友子:「我問你,單相思的事打算怎麼處理?還要讓抑鬱陷入親自告訴的泥潭裡?」
德子:「我準備不去上班了。」
友子:「因為單相思很痛苦。」
德子:「是呵,心都快碎了,我突然想抱住他。躁狂消失後就只剩下抑鬱了。」
友子:「你跟你父親談談。」
德子:「跟老爺子談什麼?」
友子:「單相思的事呀,你父親對你的將來很擔心呵。」
德子:「我這個躁鬱症是老爺子遺傳的。」
友子:「我說,你對你父親認真點,你不是也會治好嗎?」
德子:「老爺子真的是個可憐的傢伙。」
友子:「你可把你父親進進養老院。」
德子:「老爺子是絕對不進養老院的,對生活過來的過去過於執著,他想死在家裡。」
友子:「他是擔心你。」
德子:「你別這麼說,我已經混亂了。」
友子:「你就救救你父親吧。」
德子:「他沒得救,現在被棄老山迷住了。」

28.老人的起居室
老人在六鋪席大小的房間裡轉來轉去,讀著《棄老山》。他穿的還是那件皺皺巴巴的睡衣。
老人突然躺下,還在讀《棄老山》。
旁邊的舊餐桌上放著燒石瓶和杯子,魚罐頭和維也納香腸罐頭已啟開,小碟里有一片吃剩的竹英魚。老人一會懶散地躺著,一會轉來轉去,一邊一點點地品著燒酒,一邊出神地看著書。但是,他目光炯炯。德子從大門外回來。
老人:「(自言自語)了不起,阿駒婆願意進山。」
德子悄悄瞅了他一眼。
老人沒有注意到,還在品著燒酒。
老人:「(使勁點頭)怪不得,這是生存規則,是人類的生存規則。」

29.阿駒婆的家
阿駒婆在編草屐。
老人的聲音:「阿駒婆在編草屐。這是進山時穿的草屐,是踏上死亡之途時穿的草屐。阿吉在做阿駒婆進山時坐的蓆子。」
阿熊和阿牛一起搬來木頭,做背簍。
阿熊:「阿吉,來帝我一把。」
阿吉:「來啦。」
阿牛朝外走去。
老人的聲音:「兒子阿熊在做背簍。要把阿駒婆放在背簍里背上山。因為要渡河流,還要翻過重山峻嶺,所以必須把背簍做的結結實實的。阿熊一心想做個新背簍。

30.阿駒婆的家門口
阿牛用鋸子鋸著大木頭。
自暴自棄地鋸著。
老人的聲音:「阿牛很羨慕哥哥,多餘的力氣沒處使了。」

31.阿駒婆的家,內
阿駒婆做完一隻草屐。
阿駒婆:「休息一下吧。」
阿駒婆自言自語說著,機靈地朝外走去。

32.阿駒婆的家門口
出來的阿駒婆對阿牛說。
阿駒婆:「阿牛,行了,休息一下!」
阿牛鋸得越來越猛。

33.阿駒婆的家,內
爐火燃燒著。
用作隔簾的蓆子晃蕩著。
阿熊和阿吉纏繞在一起。

34.老人的起居室
老人翻個身,把書扔掉,張大著嘴,活像個痴呆。
德子出現在起居室門口,她身後站著妹妹幸子(28歲)。
德子:「爸爸,怎麼了、死了,啊,真臭,又失禁了。(背過臉,用腳捅捅肩)起來!起來!老爺子。」
老人:「(睡眼惺忪地)誰呀?」
德子:「你是越來越糊塗了,老爺子。」
老人:「噢,是阿德。」
德子:「不要阿德阿德的,又拉了吧,不臭嗎,起來,沖個澡去,臭老爺子。」
老人:「(站起來,下半身耷拉著一件濕漉漉的浴衣)啊,這不是幸子嗎?好久沒回來了,好嗎?」
幸子:「(平和地微笑著)唉,還好。」
老人:「在公寓裡一個人生活怎麼樣?你離開這個陰森的家是正確的。住在公寓裡自由,不錯吧?」
幸子:「是的。」
老人:「能正確地生活,就沒有什麼可害羞的。」
德子:「幸子要媽媽用過的櫃子,行嗎?」
老人:「當然可以,當然可以。這個家裡如果有你用得著的東西,都可以拿去。你說過,待在這個家裡就找不到男朋友,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幸子:「男朋友有三個。」
老人:「唉,有三個?太好了。你是個內向的孩子,要有所行動,凡事都必須積極去做。否則就會像你姐姐一樣得上躁鬱症。對人來說,最重要的是環境。」
幸子:「爸爸,你總是酗酒,總是拉吧。姐姐真可憐,你可要注意點。」
老人:「是啊,我是想注意,可還是,好了,今後多注意。最近我去棄老山時……」
德子:「(喊叫)不要囉嗦,快去洗澡。」
說著猛然打開玻璃門。
裡面是廁所。
老人轉過頭來。
老人:「對男人可要注意呀。近來.怪怪的搞不清是男是女的年輕男子可越來越多了。這是國家滅亡的前兆。」
老人圈著腿慢吞吞走進去。
幸子從裡屋拿來浴衣和褲衩遞給老人。
幸子:「浴衣和褲衩。」
德子把浴衣和褲衩扔進洗澡間,叭噠關上門,陪著幸子朝隔壁房間走去,兩人準備搬櫃子。
德子:「抬櫃子去。」
幸子:「把裡面東西拿出來。」
德子:「空的,什麼也沒放。都賣掉了,媽媽的腰帶和和服。」
朝大門走去,搬出櫃子。
幸子:「我還想要電取暖爐。」
德子:「唉呀,扔在倉庫里呢,那東西還能用嗎。」

35.後面的小倉庫
德子試圖打開拉門,因為很長時間沒有開過,怎麼也打不開。德子用力一拉,門掉下來了。
德子:「破破爛爛的了。」
幸子:「在這。」
德子:「看米還能用。」
幸子:「有枝槍。」
一支落滿灰塵的獵槍。
德子:「(拿在手裡)上小學時,和媽媽弟弟,大家一起去打過鳥。」
幸子:「爸爸一隻鳥也沒打著。」
德子:「媽媽說打鳥會下地獄的,就把槍收起來了。」
說著把槍口對準了幸子。
幸子嚇了一跳。

36.門口
兩人拿著電取暖爐走來,年輕的送貨員恰好剛到。
年輕男人:「這是山本家嗎?我是島馬速遞公司的。」
德子:「這個拜託了。」
年輕男子:「是櫃子嗎?很少見到這種老櫃子,成古董了,拿到跳蚤市場去能賣個好價錢。這個取暖爐也有年頭了。明白了,請把地址告訴我。」
遞上送貨表。
在幸子填寫的過程中,德子在玻璃門外喊道:「爸爸,洗完了嗎?」,可是沒有應答。
於是,德子又喊道:「老爺子,怎麼了?」還是沒有回答。
德子打開門一看。
老人倒在地上,呈一個人字,淋浴噴頭噴出的水澆在他的身上。
德子:「(喊)快叫救護車!」

37.在街上疾駛的救護車

38.病房
老人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長太郎醫師站在床旁,德子站在床頭。一切就像用菊花做的偶人一樣一動不動。
老人閉著雙眼,嘟囔著不知對誰訴說。
老人:「這個孩子是長女德子,第二個是長子輝夫,輝是光輝的輝,第三個孩子是次女幸子。也就是品德輝煌幸福也。」
德子:「我爸爸的名字叫安吉,安是表示賤的意思,就是賤人的賤。」
老人:「(反駁)不是賤貨的那個安字,是安心的安,安定的安,安樂的安。」
德子:「你即不心安,生活也不安定,更談不上安樂。」
老人:「你要瞧不起父母,就會像蝴蝶一樣眼睛長到背上去。」
德子:「別擺父親的譜了,你不配當父親。」
老人:「(嘟囔)如果生產不想長壽的藥,一定賣的好。」
長太郎:「你說什麼呀。」
老人:「(對長太郎)啊,大夫,我們家是典型的崩潰家庭。我的屁股之所以總不利索,我認為是環境和精神的壓力造成的。」
長太郎:「不,這是你的腸子和膀胱有問題。」
老人:「這個孩子就像有德一樣叫德子,長子就像有光輝的人生一樣叫輝夫。可正像豐臣秀吉說的那樣,人生夢連夢啊。希望幸子這孩子幸福,可她在公寓裡孤獨地一個人生活,叫人看了流淚呀。這就是拼命活下來的男人所走過來的命運之途嗎?」
老人更為悲傷地說道。
德子:「老爺子,去棄老山別回來了。」
老人:「(朗讀似地)如今,老人去爬棄老山,在山腳下就會被警察抓起來。」
長太郎:「(忍不住開口)對不起,請問你們家的經濟情況怎麼樣?」
老人:「德子,馬上把住院費付了。」
德子:「哪有錢呀。」
長太郎:「因為是老人醫療,藥和治療是免費的,只付床位費,而且很便宜。是了解了這些後來這兒的吧?」
老人:「我在一家一流企業的化學研究室工作,是一家大的製藥公司。我從大學畢業後一直在那工作了四十多年,業績突出,貢獻頗大,平安無事地退休後,領取養老金,收人是每月二十萬零八千日元,這就是我家的全部收人。土地是祖祖代代傳下來的,房子是娶親時蓋的。」
德子:「(對長太郎)我家老爺子總拉,起居室的塌塌瞇都爛了,地板的橫棱木快要掉了。」
老人:「不,我們用的是好木材,橫棱木不會脫落的,不要緊。和近來建好出售的廉價房不一樣。」
輝夫(35歲)陪著一位年輕女性進來。
這位女性給人一種一本正經的感覺,她漠視周圍的一切,直至離去一言未發。
輝夫:「(突然地)爸爸,我要結婚了。」
老人:「唉,結婚,(對長太郎)是我兒子光輝的輝夫,是銀行職員。」
輝夫:「(問德子)怎麼回事。」
德子:「什麼事也沒有。」
輝夫:「這位是島津明美,二十四歲,美容師(對德子)。這是姐姐德子。」
明美過份恭敬地鞠了一躬。
輝夫:「婚禮後天舉辦。」
老人:「唉,後天。那麼我得出院了。」
輝夫:「你可以不出席婚禮。」
老人:「為什麼?我是你老子呀。你又不是沒有父母的孩子。」
輝夫:「婚禮上你要是拉了怎麼辦?」
老人:「那不要緊,以防萬一還有紙尿布呢。」
德子:「(嘆氣)啊啊,我又要抑鬱了。」
輝夫:「姐姐,聽說躁鬱在反覆的過程中抑鬱會變正常的。」
長太郎:「說得對,這種意見從醫學上講是正確的。」
德子:「祝你們幸福。我們家人全都不幸,哪怕有一個人幸福也好。」
老人:「我真想出席婚禮呀。」
輝夫:「那麼,爸爸,再見了。(對長太郎)家父全靠你了,拜託了。」
德子:「輝夫,好好幹。」
輝夫催促著明美哧溜一下溜走了。
老人:「(對長太郎)看見了?是一個很講禮貌的孩子。我們父子之間的這種隔閡關係,你認為怎麼樣?」
長太郎:「你不治治膀胱和屁股可不行呀。」
說完離去。
德子陷入抑鬱狀態。
德子:「啊啊,我真想背負著大家的不幸去死。」
老人從枕頭下取出《棄老山》這本書,稱心一笑。
老人:「瞧!」
德子看到後,嘆口氣喊道。
德子:「老爺子,你還在讀這種東西?真要把你扔到棄老山去了。」

39.阿駒的家
阿駒婆坐上了背簍。
阿熊、阿吉和阿牛三人注視著。
阿駒婆:「坐上試試。」
老人的聲音:「阿熊全神貫注製作的背簍做好了。」
阿駒婆:「真舒服。都準備好了。「
阿熊:「娘,非得這樣進山嗎?」
阿駒婆:「阿熊,這是在這裡出生的人的命運。這幾天,搖幾桌慶賀一下。哈哈哈。」

40.數日後阿駒婆的家
附近五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聚到一起。他們都是未中籤的老人,有的駝著背,有的拄著拐,但都是白髮蒼蒼。他們也是進山的候補者。
在進山的儀式上,附近的老人都要聚在一起,辦個告別宴會。
老人的聲音:「進山的日子終於定下來了。村裡的老人們聚在一起,喝著濁酒,吃著稗子飯,表示慶賀。」
阿駒婆:「請進!」
老頭1:「阿駒婆,祝賀你!」
阿駒婆:「謝謝!」
老頭2:「真是個喜慶的夜晚。」
老頭3:「快要進山了。」
老頭4:「這天終於來了。」
阿吉:「謝謝了。」
老頭5:「由阿熊背進山吧?」
老人的聲音:「阿駒婆為了這一天,把在河裡捕到的紅點鮭魚做成魚串,把野豬肉和鹿肉烤乾保存起來。這天烏鴉也來了。」
烏丸長老進來,照例帶著那位性感的女人。
阿駒婆:「頭兒,這邊請,這邊請。」
大家特定讓座。
長老一屁股坐下。
長老:「(阿駒婆)在此向你表示祝賀。很快就要進山了。」
側近的女人翻譯。
阿駒婆:「謝謝。」
由此,不知為什麼,長老一個勁兒笑。
老人的聲音:「村裡的長老是不進山的,他只扮演監視進山的角色。」
阿駒婆:「頭兒,請允許我去祖先那裡。」
長老:「祖先們在山裡等著你呢。」
長老還是笑。
側近的女人翻譯。
阿吉嫣然斟著濁酒。
老頭1:「屁股長得真好呀。每天晚上都讓阿熊高興了吧?」
老頭2:「喂,阿熊,很知足吧?」
阿熊笑著,顯得很自信。
老頭2:「阿牛,你很難受吧?」
老頭3:「你嫉妒了。」
老頭4:「你就忍著吧。」
阿牛喝著悶酒。
側近的女人用手語轉達給長老。
長老笑起來。
長老:「阿駒之後輪到誰去了?」
側近的女人翻譯。
老頭3:「該輪到我了。」
老頭4:「你後面就是我了。」
側近的女人翻譯。
大家為了排遣憂鬱的心情喝著酒。
阿駒婆好像在給大家打氣,提議唱歌。
阿駒婆:「我們來唱進山歌吧。」
大家唱起來。

41.阿駒婆的家門外
正樑上停著兩隻烏鴉。
從屋裡傳出老人們聲調不齊的數數歌。

你數一,我數一
人出生時就已定,
進山之日會祖先。
你數二,我數二,
人的生命就一條,
進山之日要念佛。

阿熊出來.坐在光葉櫸樹的樹墩上發愣。
阿駒婆出來,仰望天空。
阿駒婆:「真漂亮的星星啊。」
阿熊:「娘,這條山溝裡的人,從什麼時候起形成進山這個習慣的?」
阿駒婆:「從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這樣……」
阿熊:「娘,俺要和娘永遠生活在一起。」
阿駒婆:「阿熊,不好說這種話的,這話丟人。這是生存的規則。即便我死了,我的靈魂還存在,你和你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孩子都要遵守。」

42.老人在銀杏樹下行走

43.小店
女掌櫃在跳卡門。
老人悄悄窺視著店內。
店內很熱鬧,女掌櫃站在櫃檯上跳卡門。不但大學生、女高中生和裝腔作勢的男人在場,而且今晚還有一位禿頭的彪形大漢。
裡面只空了一個座位。老人哧溜哧溜從地上爬進來。
女掌櫃舞畢,眾人鼓掌。
裝腔作勢的男人:「呀,還是訓練有素啊。哈哈哈。」
女掌櫃:「我還在日劇跳過呢。」
大學生:「跳脫衣舞?」
女掌櫃:「我是想跳的。」
禿頭:「我真想看媽媽桑跳脫衣舞。」
老人迅速坐到櫃檯前。
女掌櫃發現他後,怒目而視。老人不以為然地一笑。
老人:「你的卡門跳得真好。」
女掌櫃:「(小聲)墊紙尿布了?」
老人:「(嘟囔)墊了。今晚絕對安全。沒問題。」
女掌櫃把一杯兌水的酒砰的一聲放在老人面前。
老人咕嘟一口喝下,十分高興。
老人:「啊,還是在這兒喝酒味道不同呀。」
裝腔作勢的男人:「你,什麼時候來的?」
老人:「(奉承地)啊,在這兒喝酒味道就是不一樣呀。在家裡一個人喝酒沒意思,人還是要生活在大眾之中。」
女掌櫃:「(戒備著,並沒有認真待老人)患躁鬱症的老姑娘怎麼樣了?」
老人:「一會躁狂啦,一會抑鬱啦,自己總認為自己應該不是躁狂就是抑鬱。躁狂啦,抑鬱啦,基本上是現代病。本來社會就在生病嘛。年輕人基本上不都是患了躁鬱症嗎?」
女掌櫃:「躁也好,郁也好,不都是遺傳的嗎?你就有這個跡象。」
女高中生:「躁鬱是什麼?」
大學生:「就像是卓別林和哈姆雷特吧。」
女高中生:「那就是喜劇和悲劇嘍。」
裝腔作勢的男人:「就像是過節和葬禮一樣。」
老人:「喂,你,年輕人。」
女高中生:「唉,叫我嗎?」
老人:「你對父母好嗎?」
女高中生:「好啊,他們是養育我的父母呀。」
老人:「內心是不是對父母不好啊?」
女高中生:「大叔,你太偏見了。」
老人:「不反抗父母的孩子是窩囊廢。」
大學生:「其實你的看法正相反吧?」
老人:「真正的愛國者是反抗國家的。」
裝腔作勢的男人:「贊成。」
大學生:「媽媽桑,這個人是個什麼人?」
女掌櫃:「只是一個退了休的大垃級或是濕落葉。」
老人好像要把雜音一腳踢開似的。
老人:「我家是一個血統正宗的名門。(喝口酒)如果生逢其時,即便到不了一國一城之主,你們這些庶民也會熱情向我打招呼的。」
女掌櫃:「你嘟囔這些,小心被阿德扔到棄老山去。」
老人:「這是棄老山的民間故事。兒子去棄老山扔母親,翻山越嶺,到了夜晚,(滔滔不絕,為了讓大家都聽到)迷失了方向,弄不清回去的路了。這時母親開口說到,在你背我來的路上,我放了許多樹枝,你從著樹枝就能回到家。兒子嚎啕大哭,這是偉大的母愛啊。自己將要被扔掉了,可還為來扔自己的兒子操心。於是,兒子破了規矩,把母親背回家,藏在了地板下。這時,鄰國的大老爺揚言,如果小國不能用灰搓根繩子拿來,就要攻打小國,滅了小國。兒子把大國老爺的話告訴了躲藏在地板下的母親,母親說,搓根繩子燒了,就成用灰搓的繩子了。兒子趕快跑進城裡報告給本國老爺,本國老爺把繩子燒了,送到鄰國大老爺那裡。鄰國的大老爺也十分佩服老人的智慧,兩位老爺和解,成為好朋友。而且,從那以後再也不把老人扔到山裡去了。」
禿頭:「(用拳頭擦眼淚)我都想回家鄉去看看媽媽了。我家在長野縣。」
老人:「長野縣的人,你一定要對父母好呀。」
女掌櫃:「用灰怎麼能搓繩呢,荒謬,那花招誰都能看穿。」
禿頭:「(猛然回擊)這就是告誡人們,不能隨便粗暴地對待老人。」
老人:「說的對。」
女高中生:「用灰搓繩是編的故事,事實是扔到了山里吧?」
裝腔作勢的男人:「那是當然的了。事實是可怕的,所以要編這種瞎話。」
老人:「這是瞎話中的真實。」
大學生:「愛護老人有何益處呢?不久,日本四個人裡就有一個老人。養活這些老人的是我們。過去,老人用灰搓繩也許還能救國,可現在問題是核武器。老人能解決核問題嗎?老人漸漸糊塗了,植物化了。愛護這種東西國家會滅亡的。」
老人:「(激動地)那麼你說應該把老人扔到什麼地方去嘍?」
大學生:「是的。清楚地說是這樣。大家都這麼認為的,只是嘴上不講。說要保護老人呀,那是嘴上說說而已。」
老人:「我在二次大戰中打過仗。為了大日本帝國以自己的生命當靶子。我橫穿了緬甸的叢林。為了戰敗國日本的復興,滿地亂爬活下來。我是不計報酬去戰場捨命打仗的。」
大學生:「去打仗的傢伙都是傻子。」
禿頭:「喂,你這個混蛋,靠父母養活的傢伙,你懂老人問題和核問題嗎,你能用灰攏出繩子嗎?」
老人:「(突然唱起來)在洶湧的浪尖上搖盪,搖盪,月光下,潮水擁著一葉歸來的小舟。」
女掌櫃:「你又拉了!」
老人一下子蔫下來。
顧客們站起來,嚷嚷著:「真臭,真臭,臭死了。」
裝腔作勢的男人喊著:「媽媽桑,拿桶來!」飛奔出去。

44.救護車的紅燈閃爍著

45.病房
老人躺在床上。
旁邊站著長太郎醫師和德子。
老人:「(焦急地)那個女人是小酒館的吉田勝慧。我妻子去世一年多的時候,她突然闖到我家來,說想和我結婚。」
德子:「(出於躁狂狀態,喊叫起來)住嘴,老爺子!不許侮辱我母親。」
老人:「(反駁)我堅決拒絕了她。」
德子:「是嗎是嗎。可你們一直存在著不純的關係。」
老人:「只有一次呀。我是迫於當時的情況嘛。」
德子:「一次和一百次都一樣。臭老頭。」
老人:「你現在是躁狂,我忍著。對父母不能失札,無論怎麼落魄我是老子。」
長太郎:「我是這裡僱用的一個醫師,不過,就醫院經曾來說,都不想讓老年人在醫院裡住得太久。」
德子:「大夫,求求你,能不能把我家老爺子再留一段時間?為了我們家的和平,拜託了。」
長太郎:「我料到你會這麼說才先發制人的。依據保健法,老人待在醫院裡的時間越長,費用就越便宜,最後等於是免費。這樣一來,醫院可受不了。為了老人,醫院會垮掉的。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讓老人三個月內出院,然後再住院。正因如此,全日本的醫院都在拼命想趕老人出院的對策。讓老人回到家裡,根據福利待遇在家裡接受護理治療。這樣一來,醫生也能拿到出診費。」
護士突然進來。
護士:「長太郎大夫,院長先生叫您。」
長太郎:「行了,行了。」
護士:「長太郎大夫,院長先生叫您。」
長太郎:「行了,行了。」
護士:「什麼行了?」
長太郎:「行了,行了。」
護士:「你會被解僱的。」
長太郎:「行了,行了。」
護士:「明白了。」
護士離去。
德子:「這不清楚了。醫院的真心話是想把老人扔到棄老山去。」
好像護士沒來過一樣,長太郎繼續應酬著。
長太郎:「患了癌症基本就定了死期,家人也可以為將來做個準備。可是,如今醫藥、醫學進步了,成了植物人後還能活上幾年呢。當腦死亡喪失機能後,還能活十年或十五年。這樣家屬都想把老人扔到棄老山去。」
德子:「我也想扔。」
老人:「德子,我可不允許你做這種違背道德的事。小心上帝。」
德子:「本來就不信上帝,不要上帝上帝的掛在嘴上。」
老人:「因為大家都不信上帝,這才上帝上帝的掛在嘴上嗎?」
德子:「(對長太郎)我家老爺子已經失去了人的尊嚴,應該扔到棄老山去。」
長太郎:「是嗎?」
老人:「我可很好保持著人的尊嚴。」
德子:「到處隨意大小便,你還有尊嚴?」
老人:「吃進去拉出來是做人的條件。」

46.院長室
在一張巨大的桌子對面,院長一邊吃著拉麵一邊讓按摩女郎給他按摩。
護士直立在跟前。
院長:「行了,行了,什麼行了。」
護士:「不知道。他就說行了行了。」
院長:「什麼行了?」
護士:「是什麼呢?」
院長:「不是說行了行了的場合。」
護士:「是的。」
院長:「現在這家醫院快要被老人們弄垮了。疼死了。」
護士側過臉去,忍住笑。
院長:「有什麼好笑的?」
護士:「不,沒什麼好笑的。」
院長:「對不對?如果不想讓這個醫院垮掉的話,就得讓老人們出院。啊,疼死了。」

47.病房
長太郎:「我有一個熟人,在政府的資助下,經營著一家特別養老院。他是一個既會賺錢又很認真的人。那裡也收痴呆症患者但不是免費的。你說你一個月有二十萬零八千元的養老金,你拿出十五萬五千元,住進養老院怎麼樣?剩下的五萬三千元留給德子。我好像是進入了你的私生活,可我不能袖手旁觀呀。」
德子:「老爺子的錢我一分也不要。」
老人:「打算把我扔到養老院這座棄老山里嗎?」
長太郎:「不是棄老山,是養老院,是政府承認的。」
老人:「那就是現代的棄老院。」
德子:「去那兒吧,二十萬零八千元全給你。」
老人:「阿德,你現在是躁狂,所以你說的好像你都明白似的。我是把你拉扯大的父親呀。作父親的都想疼愛自己的孩子。」
德子:「別父親父親的濫用特權。你只是讓媽媽生了孩子就當上了父親吧?」
長太郎:「(有點命令似的)總之最好下定決心。你呀,老老實實去。人要有理性。」
老人:「我不去棄老山。」
德子:「你不是想去棄老山才去看棄老山的嗎?你一定得去,像阿駒婆一樣高高興興地去棄老山!」
老人:「大夫,我是人生的失敗者。失敗者對人生是執著的。」
長太郎:「你是喜歡失敗。」
老人:「我是個悲劇人物。孩子們都是好孩子,和我比起來,都太能幹了。」
德子:「用不著喋喋不休地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

48.阿駒婆的家門口,黎明
阿駒婆坐在阿雄的背簍里出來。
腳上穿著一雙新草屐。
蓆子捲起來捆好。
阿吉和阿牛跟出來,在門外跪拜阿駒婆。
落在屋簷樑上的一隻烏鴉俯看著下面。
老人的聲音:「烏鴉很聰明,知道今年誰在什麼時候會進山。」
阿駒婆:「阿吉,我這就要進山了。這是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謝謝你嫁到我們家來,好好生個孩子,要子孫滿堂。不要哭,進山是個喜事。」
阿吉伏在地上拜阿駒婆。
阿駒婆:「阿牛,幫助哥哥守住這個家。哈哈哈,風一刮就能刮跑的房子,可是祖先蓋的。」
阿牛使勁點點頭。
阿熊:「娘,好好看看這個家,這是娘三十二歲嫁過來的家。您三十五歲時生了俺、四十二歲時俺爹去世,您一個人把俺拉扯大。這個村子沒吃過白米飯,吃的是稗子、小米和芋頭。鬧饑荒時就吃樹根。娘,您的腳掌和手掌就像樹皮一樣硬。娘,您生下來是為了什麼?僅僅是為了生我們,您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嗎?娘,好好看看這個家吧,這是最後一眼了。」

49.老人的家
老人的腳慢慢地邁上了通向二層的樓梯。一身皺皺巴巴的睡衣。
上來後,老人像烏龜一樣伸著脖子窺視室內。
德子蓋著毛毯睡覺。抑鬱狀態。
老人慢慢走近,彎下腰注視。
頭髮散亂地覆蓋在德子的脖頸上,透過黑髮的縫隙看得見白皙的肌膚。
老人的眼睛濕潤了。作為一位父親,對子女的愛幾乎就要爆發了。
老人:「阿德。」
老人輕聲喚道。
大概是睡得很深沉,德子只微微動了一下。
老人:「阿德,怎麼鏡台衝著那邊?」
靠牆的鏡台在對面。
德子:「(一動不動地嘟囔道)我不想照見自己的臉。」
老人:「為什麼不想看自己的臉。」
德子:「沒意思。」
老人:「為什麼沒意思?」
德子:「病了唄。」
德子背朝老人躺著,老人輕輕鑽入德子的被窩裡,將身子靠過去,德子沒有反應。
老人充滿了對女兒的愛。
老人:「阿德,你小時候經常和爸爸一起睡。」
老人從後面緊緊抱住德子。
老人:「爸爸是愛阿德的。」
德子騰地一下坐起來,老人被甩到一邊。
德子身著被揉搓得全是皺紋的睡衣,霍地站起來。
德子:「幹什麼。臭老爺子。我是沒出嫁的處女呢。」
老人:「(哀求)阿德,你不要誤解我對你的愛。我愛你,愛得要死。」
雙手伏地道歉。
德子:「老爺子,你這是幹什嗎?哪有父親給孩子賠不是的。別這樣!老爺子,挺住!挺住!」
德子突然哇哇哭起來,緊緊抱住老人。
老人親切地抱著德子,晃來晃去地哄著。
老人:「阿德,做飯吃吧。熱騰騰的米飯上,撒些芝麻鹽,啃著咸蘿蔔,吃著熱米飯吧。」

50.廚房
德子在切以米糠麩加鹽醃製的黃色蘿蔔。
情緒急躁,怎麼也切不好。
扔進垃圾箱。

51.樓下的起居室
老人和德子在熱騰騰的米飯上撤了一點芝麻鹽,一邊呼呼吹著一邊往嘴裡送。下飯的菜只有醃蘿蔔。
兩人默默地動著筷子。
嘎吱嘎吱嚼蘿蔔的聲。
突然,老人放下筷子,毅然決然地說。
老人:「阿德,我去養老院。」
德子凝視著老人。
老人:「爸爸是想在這個家裡死。在這棟房子裡發生過各種事情。我想帶著這些回憶在這裡死去,所以,我連病也不治,想帶著這個生下來就沒動過的軀體結束一生。我還想看看你們的將來。可我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行了,我要進療養院了。」
德子往飯里倒了一點茶,攪拌了一下。

52.特別養老院的所長室
所長在說著什麼。禿頭彪形大漢。老人聽著。隔著玻璃窗,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德子站在父親旁邊,非要弄明白不可的架勢。
長太郎醫師也在場。
看到老人漸漸垂下頭,好像投降的樣子。

53.所長給三人引路
各種各樣的老人們注視著跟在所長後面的老人、德子和長太郎。
長太郎:「請!」

54.啤酒屋
德子和友子:「乾杯!」
德子和她那位信仰宗教的女朋友,一邊大口大口飲著啤酒一邊交談著。德子處於躁狂狀態。
德子:「(有點猶豫地)老爺子終於投降了。」
友子:「哎呀,真可憐,這可是平成不孝之子殘酷物語啊。」
德子:「別人都會馬上不負責任地這樣說。可是真正可憐的不是我嗎?就因為老爺子,我得了躁鬱症。老爺子哭了,他流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對我說,今後你怎麼生活下去呀。把老爺子送進養老院,我的躁鬱症也會好起來。」
友子:「老爺子和你很相像啊。」
德子:「那當然了。我們是父女嘛。不過,我總覺得有些寂寞。」

55.計程車爬上松林間的坡路
計程車里坐著德子、老人和長太郎。
養老院座落在穿過松林後的那座山丘的開闊地上。

56.養老院的大門
在所長的迎候下,三人進來。
老人穿著一件相當舊的禮服,戴著一頂大禮帽。
有許多老人在那徘徊。
老人吃了一驚站住,看著老人們。
有一位可愛的老年婦女。
德子的聲音:「老爺子到底是不想走啊。把皺皺巴巴的晨禮服扯扯平,截上一頂大禮帽,活像個街頭化妝廣告人。」

57.啤酒屋
兩人喝著啤酒。
友子:「你這下解放了。」
德子:「我一走進老爺子尿過的六鋪席房間,就覺得熏得慌。可是,不知為什麼,特別怪,我想在那間屋裡睡,就從樓上搬了下來。那時,我就想到,啊,老爺子是我的父親啊。」
友子:「如果心情舒暢了,把你的單相思也理一理。」
德子:「理過了。和老爺子沒關係。不,有。他呀,決定結婚就不來廠里上班了。我呢,拿了一支康乃馨去了他的公寓。等他外出時,我把康乃馨插在他的門把上就回來了。」
(用映像表現)他不會知道是誰在門把上插的這支康乃馨。(用映像表現)而且,過了幾十年,他也會死,我也會死的。(用映像表現)一個單相思的躁鬱症女子怎麼能在門上插支康乃馨呢?這簡直就像顯徽鏡下的小米粒,世界上誰也不知道,不是很好嗎?什麼也沒有,啊,又要抑鬱了,對不起,把手絹給我。怎麼悲痛起來了?啊,是抑鬱,插康乃馨的時候,我是很高興的。」
友子:「你其實是很喜歡老爺子的。」
德子:「哎,我喜歡老爺子。」

58.養老院的單間
什麼裝飾也沒有,素白的牆壁。
有的只是一張床。
老人起身,前傾著坐在床上,就像用菊花做的偶人一樣,睜大眼睛看著《棄老山》。
醫院的一位半老徐娘的護士透過走廊的窗戶看著老人。

59.進山
老人的聲音:「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隨著進山的音樂旋律,描寫由此展開。
峽谷口。這裡是地獄谷。到處都是無情的岩石。
阿熊用背簍背著阿駒婆爬上來。
老人的聲音:「上山先得沿著地獄谷爬。這是一個很深很深的佈滿石子的峽谷。」
阿熊的腳步堅實有力。
烏鴉一隻,兩隻,在頭上盤旋。
一條沒有路的路。
阿駒婆閉著雙眼,坑坑窪窪的石子路使阿駒婆白髮蒼蒼的腦袋來回晃蕩。

60.阿駒婆的家
老人的聲音:「她在為死者念佛。」
阿吉坐在爐前念佛。
碎木片微微燃著。
阿牛坐在相反一側,用眼角溜著嫂子隆起的胸脯。

61.阿熊跳過岩石
腳下是激流。
順著一塊塊岩石走著。
烏鴉在頭頂的樹上望著。

62.鬼澤
阿熊撥開山白竹前行。
茂密的山白竹高得把人都吞沒了。
烏鴉在盤旋。
老人的聲音:「從溪流攀登到鬼澤,一路上山白竹綿綿不斷。烏鴉若即若離地追在後面。」

63.阿駒婆的家
阿吉站起來,消失在草蓆簾子後面。
阿牛用眼角瞅著,氣促憋悶。
阿吉鑽進又薄又硬的棉被。

64.阿熊在山白竹中行進
腳下踩不穩,人搖搖晃晃的。
淚水湧出阿熊的眼睛,因為要緊緊抓住背簍帶子,阿熊沒法擦拭。
阿駒婆:「阿熊,怎麼了?」
阿熊:「沒怎麼。」
烏鴉望著。

65.老人的單間
老人全神貫注地讀著《棄老山》,他熱心地讀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什麼時候所長進來,瞧了瞧老人看的書。所長的頭像個大禿瓢兒。
老人讓所長看了看封面。
所長不置可否地默默離去。
不知不覺中,窗外的枯樹上落了一隻烏鴉。

66.鬼澤前面的淨土原密林
老人的聲音:「淨土原到了。起霧了。爬呀,爬呀。」
阿熊的腳步堅定地朝前走。
阿熊:「娘,累了嗎?歇下吧。」
阿駒婆搖搖頭。
阿駒婆:「你累了吧?歇一會?」
阿熊:「俺用不著歇,趁著還有太陽趕到。」
阿駒婆點點頭。
有數隻烏鴉在頭上盤旋。

67.阿駒婆的家
阿吉睡在草蓆簾子後面。
阿牛拼命抑制著自己的情慾。

68.阿熊快步行進在淨土原上
深山老林。
阿熊哭泣著。
阿熊:「娘,人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

69.天神峰的胸突坡
阿熊來到了坡口。
爬坡。
是一條陡坡。眼下是遙遙在望的谷底。一條彎彎曲曲沒有路的坡。
老人的聲音:「爬到天神峰坡頂,對面就快要到山佛谷了。」
阿熊屏氣爬行在陡坡上。
堅實的腳步。
背簍的背帶勒進了肩膀。
鳥鴉靜靜地望著。
阿熊一步一步使勁踏著上坡。腳底一滑。用力踩住。
烏鴉拍打著翅膀。

70.阿駒婆的家
阿牛站起來,一點一點地靠近草蓆簾子。

71.老人的家
大門啪地一聲被撞開,女掌櫃進來。
德子躺在六鋪席大小的房間裡,形如一尾蝦,她只抬起頭看了一看。一直能望到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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