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真實的悼念

《鑽石與灰燼》截圖

    首先，對《一切可售》的理解離不開兩部份內容：一是瓦伊達代表作之一的《灰燼與鑽石》；二是《鑽石》男主演Zbigniew Cybulski的生平。短評里很多人表示了對內容的不理解——的確，如果沒有以上兩大前提，觀影雲裡霧裡在所難免。
    Zbigniew Cybulski出生在現今烏克蘭境內Kniaże的一個小村莊裡，二戰後進入戲劇學院，和朋友組建了Bim-Bom學生劇場，活躍於各地的戲劇舞台。在彼時政治氛圍濃厚，文化管控嚴格的波蘭，他可以算是勇敢開闢自由開放之風的代表人物了。
    真正使Zbigniew名揚海內外的是他在大螢幕的出色表現。58年，他在《十字勇敢勳章》中第一次扮演重要角色；同年，他成為瓦伊達《灰燼與鑽石》和亞歷山大·福特《一週的第八日》兩部作品的主角。自此，他被視為波蘭電影學派最具代表性的演員之一，「年輕而憤怒」一代的先鋒。



    Zbigniew最擅長塑造桀驁不馴的反叛角色，人稱「波蘭版詹姆斯·迪恩」。極具個人風格的皮衣和大框墨鏡是他的標誌。而和短命的一代美國偶像一樣，Zbigniew也於39歲因意外英年早逝。
    1967年1月8日，在與好友瑪琳·黛德麗告別後，他和往常一樣追趕飛馳的火車前往片場，不慎滑倒落入車輪下，慘遭火車碾壓後不治身亡（黛德麗當時就在這班列車上）。



    看到這裡，《一切可售》的主題就不難理解了。作為一定意義上Zbigniew的伯樂，導演瓦伊達面對這位朋友和巨星的隕落的感受是非常複雜的：他應當是對此感到痛心的，但他在片中的同名化身卻很克制：在事故發生多年後舊事重提，看似冷血地對此進行調侃：我們要拍出一部主角一直沒出現的電影，一部可以送到電影節的電影，一部「大言不慚」的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甚至讓男主真正的老婆來演他戲裡的老婆——往日舊友拍往日舊友拍舊友——虛虛實實間，一切都是可以銷售的，包括好友的死。
    聯繫現實和《鑽石與灰燼》，本片中穿插了非常多細節，有的照應Zbigniew的角色，有的照應Zbigniew本人的性格和生平，進一步模糊了現實與虛構的邊界：那個年輕演員奉若至寶的破舊杯子，就曾出現在《鑽》中，Zbigniew的角色用它挑逗一見鍾情的姑娘；本片中出現了大量的馬的特寫，《鑽》中男主和姑娘分別後，身邊曾出現過一匹象徵意味很強的白馬；點燃的酒杯是對亡友最好的悼念；曾經的好友拒絕出演「戲中戲」，導演答記者問時提到過二人曾產生嫌隙；很可能也都來源於一部份當事人真實的體驗和感受：現實中波蘭學派電影的老面孔們紛紛以自己的身份扮演了自己，在這部電影中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對Zbigniew的懷念。
    由此看來，瓦伊達依然是非常悲痛的。如果說影片的前半程尚存在荒誕戲謔的意味，有些難以界定情緒，後半程那種巨大的哀傷感則愈發顯得清晰。一切情感在片尾年輕演員和馬一道肆意奔跑的時候達到了頂峰：早逝浪子輕狂的生命力將永遠停留在人們心中；而新鮮的血液也將擺脫前人的陰影奔湧向前。

    1969年，Zbyszek Cybulski獎設立，專門頒發給極具個人特色的青年演員。
    1996年，《電影》雜誌讀者授予Zbigniew「波蘭歷史最佳男演員」稱號。



    R.I.P. Zbigniew H. Cybulski (1927-1967)



    寫到這裡不禁想感嘆一下，我運氣真的很好：香港電影資料館華意達（瓦伊達）紀念回顧展，我第一場看的就是《鑽石與灰燼》，看前對波蘭電影無甚了解，但很喜歡，尤其對男主的表演風格印象深刻，於是回去路上隨手查了查他的生平。沒想到隨機買到的第二場，就是這部《一切可售》。
    可想而知我坐在椅子裡，仰頭看這麼一個核心殘酷的故事，心裡是怎樣一種複雜滋味：彷彿是昨天剛愛上的人，今天得知他死去了。
    我沒有回頭再拉片子仔細對應《一切》和《鑽石》的關聯細節，也沒有特地考察片中對缺席者的塑造和現實中的Z有幾分相同，只憑記憶難免有錯漏之處。寫下這篇文章僅希望能拋磚引玉，給想要欣賞這部導演私人化悼念亡友之作的後來人一些指引。
    有時候我們愛一個人物，不免就是因為他燦爛奪目的曇花一現。他是獨一無二的，他的死也是獨一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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