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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英雄 Hacksaw Ridge

血战钢锯岭/钢锯岭/钢铁英雄(台)

8.1 / 595,051人    139分鐘

導演: 梅爾吉勃遜
編劇: 安德魯奈特 羅伯特申坎
演員: 泰瑞莎帕瑪 安德魯加菲 山姆沃辛頓 路克布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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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離疏

2016-12-09 23:04:54

《血戰鋼鋸嶺》不是主流戰爭片,是梅爾·吉勃遜的精神復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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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梅爾·吉勃遜醉駕被捕並發表了嚴重反猶言論,這一事件直接導致猶太高層控制的好萊塢主流製片廠對他的集體封殺,自2006年的《啟示》之後到如今的《血戰鋼鋸嶺》,梅爾·吉勃遜十年間未曾執導新作,參演的也大多是獨立製片的電影,這期間又遭遇家暴醜聞,這個曾經好萊塢權勢榜排名第一的超級大導,跌入生涯谷底。

梅爾·吉勃遜個性鮮明,脾氣火爆,酗酒、躁鬱症讓他深受折磨。政治不正確的言行,讓他飽受爭議,但無法否認,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導演之一。他遵循了演而優則導的路線,39歲上憑藉《勇敢的心》一舉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五項大獎,而後2004年的《耶穌受難記》、2006年的《啟示》,呈現出強烈的導演風格,讓評論界刮目相看。

今年的新作《血戰鋼鋸嶺》,梅爾·吉勃遜選擇二戰題材,相比前兩部導演作品《耶穌受難記》的宗教和《啟示》的瑪雅人,《血戰鋼鋸嶺》顯得更加主流,也明顯吸收了許多經典二戰電影的元素,比如《拯救大兵瑞恩》、《辛德勒的名單》、《父輩的旗幟》,還有一些越戰片如《全金屬外殼》、《現代啟示錄》的影子等等。——二戰題材雖然主流,但梅爾·吉勃遜對這個題材的處理手法卻很個人化。

二戰片的經典作品極多,很難推陳出新,而《血戰鋼鋸嶺》的切入點特別巧妙,一個看似悖論的奇蹟:因為信仰不碰兵器的醫療兵,在煉獄般的沖繩島戰爭中,孤身救出75名戰友,成為最榮耀的戰爭英雄。

《血戰鋼鋸嶺》文戲武戲劃分得極為清晰,在開頭部份圍繞著戴斯蒙德的家庭背景、愛情戲、拒絕拿槍引起的爭端為劇情核心,耐心地鋪排,而後迅速進入到第一場鋼鋸嶺攻堅戰。——如果按好萊塢主流大片的規則,按照主流劇本的節奏,一定是先來場小打鬥預熱,而後不斷反轉,最後奔向最高潮。

但《血戰鋼鋸嶺》再次打破了這種慣常平庸的大片模式,第一場鋼鋸嶺攻堅戰就直接衝向戰爭戲的巔峰。於是,我們看到了可能是二戰片歷史上最為驚心動魄、最為真實血腥、最為混亂恐怖的戰鬥畫面。梅爾·吉勃遜沒有使用長鏡頭,而是通過流暢的剪輯,將眾多畫面交替展現,細節的處理非常出色,攝影機主要進行左右移動,剖面一般呈現戰鬥畫面,間或穿插著主角戴斯蒙德的主觀視角,還有多種角度機位的配合。而這段戲的血腥程度,已經不是簡單的爆頭斷肢,接近於一種殉道般的、對極致肉體痛感的呈現。

這段攻堅戰之精彩,個人認為已經超越了《拯救大兵瑞恩》經典的開場登陸戰——能親眼目睹一場經典戲的誕生,作為影迷何其有幸。

血腥場面的呈現,讓這段戲有種《耶穌受難記》的體驗,我們看到的戰爭,不管是納粹德國、軍國日本如何慘無人道,還是盟軍如何英勇無私,總是存在一種善惡二元的對立——在這個基礎上,好的戰爭片會展現人性共通的一面,比如盟軍和敵軍一樣也會有恐懼,也會淪為殺戮機器,但《血戰鋼鋸嶺》明顯想往更加形而上的層次發展:呈現的是上帝(信仰)與戰爭的對立,不僅是與敵軍的對立,還與佔據正義高地的盟軍產生對立。

吉布森的敘事節奏,不是急緩有致層層遞進,而是波濤洶湧一浪高過一浪,在高潮的浪頭再拼命翻騰,追求更高更極致的體驗,讓觀眾有一種縱慾式的觀影體驗,他決不吝嗇給予這種剛猛無敵的影像刺激。典型的比如《啟示》裡的叢林追蹤戰,數次都以為要結束,卻數次都奔向更加險惡更加跌宕的新情節。

這種「反高潮的高潮」式敘事節奏非常罕見,如果說導演是一部電影的靈魂,看梅爾·吉勃遜的電影,會深切地感知到這句話的內涵。《血戰鋼鋸嶺》的世界,就是梅爾·吉勃遜的精神世界。再次強調,他不是粗暴簡單的好萊塢主流導演,不是呈現出感官刺激就大功告成的麥可·貝式導演,他有著深刻的、痛切的精神感悟,並以激烈的形式向觀眾進行宣洩。

看《血戰鋼鋸嶺》,我們可以揣測,梅爾·吉勃遜和主角戴斯蒙德·道斯之間存在許多共鳴,並不是說二人的宗教信仰一致,而是這信仰更深層次中發生共鳴,梅爾·吉勃遜的宗教情節由來久矣,他前些年痛苦的私生活讓他在基督教中尋求慰藉,《耶穌受難記》中呈現的肉體之慘烈、精神之剛硬,具有非同凡響的感染力。不過在吉布森的電影世界裡,信仰是泛化的概念,不僅僅是宗教信仰。

吉布森導演的電影,一個重要的母題就是信仰,也許是具體的宗教信仰,如《血戰鋼鋸嶺》中戴斯蒙德這樣的,也許把生存和自由作為人生信條:比如《勇敢的心》中的華萊士,《啟示》裡的虎爪。梅爾·吉勃遜的電影最有感染力的部份,就是對這類信仰的不懈追求,一種接近神話的硬漢精神,決不退縮,迎難而上——不僅是片中角色如此,還折射出導演的價值觀。

想了解梅爾·吉勃遜,就去了解他導演、主演的作品,從某種角度來說,吉布森並不是一個好演員,因為他不像其他演技派一樣擅長在角色中隱藏自己,他並不擅長變幻,吉布森的角色從來都是他自己某些面向的直接呈現,爆裂也好,善良也好,痛苦也好,都有一個共同點:為了某個信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那股子勇猛之氣是人類最原始、最尊貴也是如今最易退化的秉性。

今年,梅爾·吉勃遜還主演了一部多少被低估的電影《吾父吾血》,這部電影不完美,但片中的角色是他近些年的準確縮影:輝煌不再,人生低谷,酗酒,暴力,不斷的壓抑,但事情的發展卻讓他不得不重蹈舊路,結局只能是爆裂燃燒。——這個劇情套路並不新鮮,感動的是角色與人物真實經歷形成了高度共振。同樣的角色還有2000年的《愛國者》——那是吉布森在好萊塢權傾四方的年代。

所以說,《血戰鋼鋸嶺》是真正屬於梅爾·吉勃遜的電影,深深印著他私人的烙印。一個精神世界該多麼強悍的人,才能拍出這樣的電影,一個精神受過多大創傷的人,才能直面表現如此驚心動魄的痛苦。

《血戰鋼鋸嶺》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國主旋律戰爭大片——好多評論如此說,其實是對梅爾·吉勃遜的誤解——他作為導演,其實是走在主流邊緣的,他對各種好萊塢主旋律深惡痛絕(他曾表達過對好萊塢缺乏創意的擔憂,決不輕易跟他人聊構思,因為好萊塢經常發生嫖竊行為),在反猶事件發生而被大片廠抵制之前,他導演的電影就不受投資人的待見。

《血戰鋼鋸嶺》表面上是主旋律+美國式孤膽英雄的模式,切入點新穎,一個宗教中的和平主義者(醫療兵戴斯蒙德不僅拯救美國兵,也拯救日本兵)不費一槍一彈,卻成為戰爭英雄。其實這部電影骨子裡,是一部帶有私人精神印記的、帶有濃厚宗教拯救情緒的戰爭片。

許多經典的戰爭片,表現的是信仰如何破滅,人性如何扭曲(尤其是越戰題材片,比如《現代啟示錄》),或者停留在自由民主的泛泛層面上無法深入,但《血戰鋼鋸嶺》是關於信仰拯救的故事:不再是戰爭毀滅信仰,而是信仰癒合戰爭。——這個切入點,讓《血戰鋼鋸嶺》顯得出類拔萃,有種宗教聖潔感。

梅爾·吉勃遜內心深處是有救世主情結的,雖然他的言行備受爭議,但從1993年的導演處女作《無臉的男人》開始,他的導演作品都透露出對人性深處善良、堅韌的讚美以及對信仰的極致追求,正如他悲情硬漢的角色一般,最後總有一種光輝燦爛的榮耀感。

《血戰鋼鋸嶺》結尾處的鏡頭,戴斯蒙德受傷(在受傷之前,他彷彿被上帝的榮耀籠罩成為奇蹟的化身,槍林彈雨中毫髮無損,下一場戰鬥前,部隊先要等他祈禱結束再發動進攻,此時他就是被祝福的奇蹟本身),提示我們他依然是個凡人,躺在擔架上順著懸崖吊索下來,沐浴在陽光中,宛如一個聖人。

——隱約感受到,這個鏡頭也是梅爾·吉勃遜對自己的幻想,這部作品,有可能讓他再度登上神壇,實現他在電影世界裡的復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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