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 do it, Again.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車上的廣播裡放起了La La Land的原聲和訪談。電影已經看過數日，原聲也同步在列表里。關於這部電影本沒想再寫什麼，不過偶遇時忽然就止不住起伏的氣息，還是讓我摸索到了電影植在靈魂裡的入口。

家附近新開的那個小眾電影院，每個放映廳都不大卻也不擠。電影院用了各種年代感的電影拍攝道具做裝潢，有一種走進了片場看電影的錯覺。

在那樣一個夜晚的那樣一個電影院裡看那樣一部電影，就好像是註定。
好像這一切都是在為了幾十年後某個類似的夜晚準備妥當，好讓懷舊屆時順水推舟。

這麼說，是因為這部電影本身就太像一部回憶。雖然電影從主演到導演的整個主創團隊都是三十幾歲的年輕人，雖然電影從開場就是年輕氣盛的歌舞，就連落幕時男女主角的年齡設定也就將將中年，但這部作品像極了一個老人的回憶，帶著落日的眼神，再透過歲月的濾鏡——回憶他的城市，城市裡的天文臺，天文臺裡的宇宙星漢燦爛；回憶他的爵士樂，爵士樂裡的黃金年代，逝去的舊夢好像可以一朝重演；回憶他的女孩，女孩和他的共舞，他手裡是她脫掉的高跟鞋，和那一晚上整個城市的星光。
回憶裡她站在電影院大螢幕前肆無忌憚的借光找尋人；回憶裡他總是無證駕駛飛馳到她家樓下，鳴笛得霸道堅決；回憶裡觀測台中可以任意失重，牽著手飄入銀河；
一切歌與舞，迫不及待的吻，瘋狂與不合情理，都蓄勢待發，然後順理成章。

這一定是一位老者關於一個時代的回憶——
不然他怎麼會對故事裡所有的人們都異常寬容，讓他們懷疑和成長，也讓他們都到達了夢想的那端；不然洛杉磯怎麼會如此深情款款，老式電影院和爵士酒吧不但可以在此開張，還生存的如日中天；不然堵在清晨的高速路上年輕的人們怎麼會個個身懷絕技，並相信著靠這身絕技就可以征服世界，歌聲和心願都質樸天真。這份自信和天真是好萊塢全盛時代的人們獨享的特權。

這一定是一位老者關於青春的記憶——
不然這街道上的建築和裙擺怎麼會這麼鮮亮；不然那些爭吵和表白怎麼都化作了歌；那些跌落和挫敗怎麼都顯得如此優雅；那些笨拙的磕磕絆絆又怎麼會這麼可愛；不然夢想和她怎麼會都看似遙遠卻又觸手可及；又怎麼會，連別離和錯過都顯得詩意又從容，不露破綻。

一切美好的炫目又恰好，像是導演所製造的一場Fantasy。甚至，為了這Fantasy的極致，電影雖然在歌詞里毫無顧忌的寫出了電影界的潛規則，卻也故意沒說她在巴黎打拼的孤獨和成名路上的遭遇；雖然在爭吵中暗示了他的進退兩難，卻也故意沒說他如何從樂隊中身退，沒說可想而知的解約風波；電影故意讓夢想的實現顯得像故事裡註定的終章，讓做夢這事兒顯得甜美又有希望，唯一的代價，或許就是時間，以及他/她。

不然，已經失去了的人們，還怎麼有勇氣繼續奔行下去呢。

當然，掙紮一定是有的。不然也不會有眼淚。
初遇時他們站在這個城市的群星之下，卻無法認領其中的一顆。
他問：「星光不夜的城啊，你只為我閃耀嗎？」她答：「星光不夜的城啊，所有人都只想一件東西，那就是愛。」沒有屬於自己的星光，就找到那足以點亮整個天空的眼神。這是他們最初的答案。最初的夢想達成。他執著於爵士樂的純粹，而當他的朋友對他說，Jazz is about future，年輕人都不聽爵士才是爵士的死亡時，你會有一點認同嗎？後來他組了Band，在他心中無上神聖的爵士樂里加入了重型節奏和電音，他在巡演裡帶領著全場聽眾的尖叫時，你會有一點為他開心嗎，會有一點希望台下的她也能被說服嗎？巡演期間，他抽空停留，為她準備晚餐，預料之中的矛盾爆發，預料之外的氣話，她的失望和他的無力，你會有一點憐憫嗎？

淚點第一次爆發是她最後試鏡的獨白。試鏡狹小的房間，忽然就變成了舞台。故事關於她的姨媽，那個讓她最初愛上電影的人，如何將自己全部的青春與夢孤注一擲在塞納河上的那座城市。故事關於所有做夢的人，所有在夢裡丟棄了代價的天平，只因為他們相信著自己曾瞥到的沒有天頂的天空，相信著自己的瘋狂與反叛是這個世界的必需；他們是畫家、詩人、劇作家、演員、寫歌的人，所有無用的，潦倒在自己的執著裡的小角色；然而在歲月燃盡時，她說She』d do it, Again.
「如果你能預知，這條路的陷阱，我想你依然錯的很過癮。」

接著時間又過了五年。當年他送她到夢想達成的關口，在那裡推了她一把，如今她功成名就，攜丈夫孩子故地重遊。當我看到她當年為他設計的LOGO高懸在那個爵士酒吧，以及之後副結局線蒙太奇如畫如歌劇般壯闊的展開時，直接哭到需要用帽子摀住嘴才能不影響周圍人觀影，所有過錯和錯過都被彌補，所有關於彼此的暢想都被續寫，像是含淚地唱出一首對平行世界裡的他們的祝福，再若無其事的在這個世界裡繼續生活。

這些應接不暇的色彩和舞步，這些無法忍也無法停的淚水，以及貫穿在淚水裡，時而爆發在整個影廳裡的豁達的笑聲，是在各種媒體爭先恐後的佔據市場的時代，電影為自己確立的領地。
去夢，去愛，再讓這兩者矛盾，爭吵，再sing for the mess we make.
因為我們早已確知，哪怕時光再來一次，We'd do it,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