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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圍籬--Fences

藩篱/篱笆内的风暴(台)

7.2 / 118,147人    139分鐘

導演: 丹佐華盛頓
編劇: 奧古斯特威森
演員: 丹佐華盛頓 薇拉戴維絲 麥凱泰威廉遜 Russell Hornsby Saniyya Sid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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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山

2017-02-26 20:04:22

《藩籬》:禁錮抑或保護,提供蔭蔽也投下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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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頒獎季學院為避免陷入「奧斯卡太白」的政治不正確,力保三枚以黑人為絕對主角的種子選手入圍多項提名。與《月光男孩》《隱藏人物》相比,《藩籬》從片名暗示到劇情簡介都給人一種破除種族歧視、追求民主平權的強烈印象。然而改編自黑人劇作家奧古斯特•威爾遜1983年原作的《藩籬》卻是部包裹種族外衣的沉重深刻的家庭倫理片。若說好萊塢近年對復古情懷格外買帳,那麼2010年曾在紐約科特劇院演出話劇版《藩籬》多達114次駕輕就熟的丹澤爾•華盛頓選擇此時將之翻拍為電影,不妨看作是對80年代倫理片經典如《凡夫俗子》《金色池塘》《母女情深》等召喚代際理解和夫妻扶持這一家庭傳統觀念的回歸和變奏。


故事發生在1950年代的匹茲堡底層社區,圍繞華盛頓飾演的男主角特洛伊•馬克森一家展開,黑人對生活壓迫的反擊、對現實的無奈妥協、婚姻與夢想的角力全部通過對話表現。特洛伊年輕時曾是職業棒球新星,因膚色得不到機遇,使他心懷怨恨憤世嫉俗。生活窮苦走上搶劫道路、意外殺人身陷囹圄、出獄後洗心革面組建家庭,他想重返棒球賽場卻因年紀過大被拒,只好去做環衛工人養家餬口。他為權益據理力爭,成為第一個開垃圾車的黑人司機。除了照顧妻兒他還要看護戰時腦部受傷的傻弟弟,與白人同事也成為至交好友……


影片以潤物無聲的方式解構民主進程(球隊中有色人種增加、黑人環衛工爭取當司機),又直視婚姻家庭生活中人性的灰暗慘澹:為夫為父的特洛伊頑固地拒絕接受時代的變化,消極溝通理解,為心自造藩籬,以為家人奉獻所有來自我標榜,沉醉在被虧欠的犧牲者的崇高幻覺中。大兒子沉迷音樂演奏提琴、小兒子想打橄欖球升大學,父親對他們的教育全都是夢想奢侈別冒險、賺錢貼補家用要緊。對於掙紮在生存溫飽線上的人來說,失敗的成本承受不來,可以說特洛伊在摧毀未來希望方面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


他的不安全感一大來源是看似他照顧弟弟,然而他賴以棲身的房子全靠受傷弟弟的撫恤金得來。他袒露愧疚心跡自然得到妻子和觀眾的諒解,然而弟弟總是惹事被抓,之前曾兩次被勸送其去醫院時嚴辭拒絕的特洛伊,還是言行不一地為了錢簽署協議卸下負擔。


特洛伊爭取到司機職務後,才告訴親友自己連駕照都沒有。不守規則不負責任若此,也為後來出軌做了註腳。影片中段他向妻子坦白在外有了私生女,讓不少觀眾有了情節斷裂之感。然而重看時就會注意到他的白人朋友曾多次提醒暗示他不要後院起火,還意味深長地表示「有些人建藩籬是為了阻擋人,有些則是為了留住人。」出軌事件爆發後,特洛伊人見人嫌,與朋友也漸行漸遠,見面尷尬失去話題。


與之相對,維奧拉•戴維斯飾演的妻子羅斯則是整個家庭的黏合劑,她熱情開朗、溫柔體貼,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修建籬笆對於夫妻兩人有著禁錮和保護的雙重性:前者要往外推、後者要向內攏。當特洛伊冷硬對待兒子們時,她從中調和避免難堪;當特洛伊坦誠出軌事即時,她慟哭卻無力離開,默默忍受著丈夫在外陪情人乃至最終撫養他抱回家的喪母私生女。她的妻性和母性因責任感而深深烙印在精神中,直到被特洛伊的夫權陰影吞沒,失去了自我尊嚴和重新開始的勇氣。就像片中她說:「他是如此高大,彷彿佔據了整個屋子。但也許,他的身影太過高大,以致於我忘記留給自己一點空間了。」

初看之下《藩籬》註定是部爭議頗大、評價兩極乃至令人觀感不佳、憤而離場的影片,不僅由於其話劇式電影的天然缺陷即台詞轟炸、場景單調、調度簡單,易使人心生疲倦不耐煩,而且影片塑造的角色層次豐富難以定義,觀眾對之態度也會走向極端。華盛頓飾演的特洛伊前半程絮叨嘴炮、暴躁霸道,後半程人物輪廓逐漸清晰,優點缺點暴露無遺,他真實可信到令人心悸;妻子羅斯的自我救贖,則僅僅是與特洛伊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形同陌路,把私生女當作自己生命力殘缺的部份,照顧撫養長大。


按照現今流行的非黑即白式貼標籤人設,他是自私自利的直男癌,妻子有隱忍善良的聖母心,孩子們則要擺脫原生家庭深入血脈的影響,全片堪稱三觀不正。然而不懷偏見地隨之經歷這一場與白人無異的中年危機,會發現片中為世所困的男人、為愛奉獻的女人、為夢所限的孩子,都被強大的宿命感所壓迫、不知如何掙脫,設身處地去想:這樁悲劇又何嘗不是一種現實?


在愛與恨的邊緣,命運映照循環也令人唏噓。特洛伊因與父親的糾葛而少小離家獨自闖蕩,他回顧往事時固然有對父親的憤恨,之後卻又喃喃自語:「打拼之中,我也能感受到父親血脈里對我的影響。」小兒子想走父親的運動之路,卻以重蹈覆轍之名被強力阻撓,特洛伊與小兒子的惡性互動及至最終趕走兒子都彷彿是當年舊事復現。然而父子之間真的只有恨嗎?別忘了那首出現三次、特洛伊父親寫的老狗布魯之歌,它彷彿親情的象徵,在三代人中傳唱。妻子羅斯被丈夫告知出軌時,她哭訴自己童年時的兄弟姐妹都是血緣混亂、不同父母的孩子,她竭力避免自己的後代面臨相同處境。可最終她為特洛伊撫養的三個孩子又是同父異母的關係,自己的命運彷彿粘身魔咒和殘忍玩笑,令人痛心。

特洛伊直陳出軌原因是情人讓自己暫時忘掉對家庭的責任,讓他放鬆。而全片緊張的人際衝突下能讓觀眾喘口氣的則是特洛伊的傻弟弟蓋布。沒有夢想受挫的苦悶,他因單純而快樂。作為真正意義上的「房主」,他彷彿座標為家人提供參照:大兒子演奏音樂正如叔叔蓋布吹奏小號,小兒子放棄夢想後加入海軍陸戰隊正如蓋布曾投身二戰,他兩次為嫂子送上與她同名的玫瑰(Rose),何曾見到特洛伊如此浪漫?


特洛伊出現的最後場景是以掛在樹上的棒球為出發視點的、邊緣模糊的廣角鏡頭。剛把兒子逐出家門的醉酒父親揮舞球棒,彷彿堂吉訶德般與自己不順意的人生較勁。黑屏後六年過去,親友重聚竟是在特洛伊的葬禮上。兒子們的不甘和憤恨終究被時間和死亡抹平。結尾在「聖愚」弟弟的號聲中,隨著妻兒們的視線看到天空撥雲見日、金光四射,特洛伊的靈魂彷彿升入天堂。這一鏡頭不禁令人想到《破浪》結尾,雲端的鐘聲令人寬慰。雖然不乏有為其洗白的嫌疑,但細想之下是彼時社會發展的侷限性和時代烙印,加上人物本身的性格和原生家庭的影響,才讓他成為一個不討喜的形象。縱然他犯下很多過錯,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他盡了責任就仍是值得被緬懷、被銘記的。另外此處的處理也與之前傻弟弟的預言呼應:他曾在聖彼得的審判書里看到過哥哥的名字,死後上天堂。

《藩籬》的話劇推出時就曾獲1987年的普利茲獎和東尼獎,本次電影化劇本由原作者奧古斯特•威爾遜親自操刀原樣照搬,丹澤爾•華盛頓曾說:「奧古斯特是美國的莎士比亞,你不能改編莎士比亞。」依託原作固然紮實好看,但作為電影,其場面調度簡單平實,對話用雙人鏡頭正反打,衝突則中近景加特寫,整體常規無甚驚喜。而人物經歷的豐富外延部份,也不用影像畫面來呈現而全靠台詞表演來推進,對於如今的觀眾來說恐怕就不夠有吸引力了。度過高密度連珠炮的對話前段,中後部份節奏逐漸放緩,間或穿插靜默時刻作停頓逗點,讓那些袒露內心的或沉思往事的絮語、或直陳委屈的哭訴成為引發共鳴的情緒刺點。不過華盛頓的話癆實在太像說唱,熬到觸動點恐怕還真需要點耐心。

《藩籬》獲奧斯卡提名的四項大獎中(最佳影片、最佳男主、最佳女配、最佳改編劇本),最有得獎可能的是維奧拉•戴維斯的女配。《藩籬》中她的兩場哭戲極具穿透力,一場充滿恨和絕望、一場滲透愛與懷念,金球獎最佳女配已收入囊中,奧斯卡小金人似乎也近在咫尺。畢竟作為影片女主角,她為提高獲獎機會,主動自降為女配去競逐,祝她好運。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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